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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竹双清——难忘师恩陈从周
- 时间:2020-5-1 19:28:10 文章来源:■ 何承锡
陈从周
梦想成真,“梓翁”门下求学
我的先师陈从周教授号“梓翁”,其寓斋坐落同济专家楼雅称“梓室”。“梓翁”系同济大学博导,我国最著名古建筑专家、园林艺术家,又工于书画,为张大千早年入室弟子,享誉中外。那时我孪生弟弟何承爵在同济附中读高中,父亲说:如你能考入同济大学就有可能拜在陈从周教授门下。1966年“文革”,知识青年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他只能带着遗憾去贵州娄山关插队落户。也许是孪生兄弟的心灵相通吧,胞弟未实现的梦想让我来实现。
1970年,承蒙书画启蒙老师王西野(野翁)引荐,我带着梦想成真的欣喜拜师于“梓翁”门下。“梓室”仿佛是个“隐士之地”,曲径通幽,在茂林修竹掩映下,可谓能诗能文、亦书亦画的大雅之堂。名流贤士常会于此,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野翁”就是其中的一位。茗茶后,“梓翁”听了“野翁”的介绍,笑道:“丹青世家,祖德绵绵,是可造之才。”当即收我为徒。那个年代,求师不跪拜,不收礼。更何况“梓翁”格调高雅,德艺双馨,是有口碑的。
“文革”初期“破四旧”,传统的诗文书画均在被破之列,但我心中不忍,因此我也成了被批判的“封资修”的“孝子贤孙”。在“梓翁”眼中,我是个孺子可教的小门生。这第一次“登门拜师”我就认识了师母及公子陈丰。陈丰六六届高中,受家庭熏陶,十分儒雅,犹如“梓翁”笔下的清竹有“君子之风”。“梓翁”让他与我客厅见面,兄弟相称,他微笑施礼后就回书房了。中午,“梓翁”诚邀我们同餐,再次照面,他热情了许多。小酌后,“梓翁”“野翁”联手即兴于竹窗几前挥毫。“梓翁”胸有成竹,画了一株顶天立地的劲竹,“野翁”心领神会,即以红梅补之,落款“梅竹双清”,使我大饱眼福。这真是一堂“色香味”俱全的国画课,我至今回味无穷。临别告辞,“梓翁”将我们送出专家楼,并诚挚地对我说:你有一定的国画基础,要学而时习之,才能循序渐进。我连连点头道谢,记得时在早春二月,乍暖还寒。可我心中暖意融融,一位名满中外的大教授对门生如此厚待,使我对他的敬意油然而生又使我暗暗下定决心:追随老师,努力学习! “梓室”人文,耳濡目染意浓浓
通过在“梓室”学习,“梓翁”的治学作风与人品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虽然鼎鼎大名,却从不“冒泡”。偏爱“隐居”,婉拒各种应酬,闭门伏案、著书立说,带研究生,较少外出。1976年以前,来“梓室”茗茶对酒、抱膝长吟、忧国忧民、仰天长啸的,大都是才高八斗、满腹经纶的大师名家。除厦门大学客座教授“野翁”之外,还有红学研究名师邓云乡,《解放日报》国际版主编田遨,诗书画俱佳周道南等,统称“梓室密友”。我在“梓室”结识了不少长我三十岁的“文化耆宿”和丹青高手,乐当书童悉心为诸老铺纸磨墨。久而久之,他们戏称我是“大风堂的小弟子”。
上海历来画坛高手如云,但要画出兰竹神韵者屈指可数,故行内有“半生画竹一生兰”之说,那时海派画竹陈从周、申石伽、韩敏并称“竹坛三杰”。一次我为“野翁”制作龙尾砚,雕刻春竹禽鸟图,得到众老赞赏。“梓翁”端详之后,乘兴为我挥毫作水仙画并题:“承锡为西野翁制龙尾砚,妙,妙,妙!”他高兴时常妙语连珠,即兴吟诗。“梓室”密友纷纷和唱对句。“梓翁”杭州话,“野翁”吴侬软语,邓老京腔十足,周老一口苏北话。四老齐聚虽然南腔北调,乡音不同,但配合得当十分和谐统一。适逢昆曲泰斗俞振飞驾到,昆曲名家梁谷音随后,“梓室”琴声悠扬,更加热闹非凡。我安于倾听静思享受,从来不会在“大人”面前插嘴。耳濡目染,学到不少艺术院校都难以全面学到的知识。
陈从周画赠何承锡的《水仙》
“梓翁”更胜一筹的是把园林、诗词、戏曲、文学、古玩、书法、金石融于绘画,就画论艺,风趣生动,题材广泛。他每讲一个艺术观点,都会旁征博引,精辟而深入浅出的解答,常常使我茅塞顿开。当然,我更执着于“梓翁”的兰竹双清文人画,寥寥数笔,却凝聚一生功力。“梓翁”的兰花有清气,兰叶有仙气,竹叶飘逸,竹枝挺劲。冯其庸赞誉“儒雅之极,天下第一”。
陈从周《清风》
作为“梓翁”弟子,我真是三生有幸。他说要培养我成为一个能诗能文、亦书亦画的画家,因此我从不放过每次来“梓室”的机会,接受“梓翁”的指导,我在领悟中循序渐进。由于对恩师艺术的心慕手追,我有幸成为“文革”后与施大畏、韩硕等第一批入选“上海青年首届美术大展”的创作员,也是第一批加入上海黄浦画院的青年画家。“梓翁”见我画艺大进,十分高兴连道:“可造之才,可造之才!虽然高下分浓淡,总是新篁得意时!”并说:“我已老朽,你还年轻,像雨后春竹节节高,以后大有希望!”并题词:“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亦如是”。落款:“承锡俪正,从周赠。”那时梓翁为我画过许多画,每幅画都是一段难忘的经历与动人的故事。“梓翁”对我可谓:师生情,意浓浓。
仰拜教授,奠定艺术人生路
话说胞弟承爵少时博雅好古,颇得家学濡染,到农村虽然倍受艰辛,然而没有削弱他对艺术的热烈追求。得知“梓翁”收我为徒,他万分激动地写下:“鹡鸰分手离天涯,天天只有梦还家……”的诗书,他思念父母兄长,也渴望春节回沪能拜见大名鼎鼎的陈教授。“梓翁”见信笑道:“承锡、承爵昆仲,锡是三国魏相加九锡,爵乃爵位,取名锡、爵乃是希望你俩继承祖上的官爵吧?以我之见别承锡、承爵啦,就承文、承艺吧!”于是让我铺纸磨墨,为承爵作了一幅具有青藤般逸气的《水墨葡萄》。此画以大块墨色通过水的溶解、调化、渗透,表现墨叶酣畅淋漓的韵味,以中锋淡墨点厾葡萄,使之既圆润又透明,仿佛闻到甘甜味,继之以怀素狂草之笔画出龙飞凤舞的藤蔓。整幅画一气呵成,大气磅礴!如此神来之笔令人惊叹!
“梓翁”绘画以兰竹著名,然只要是国画中的品类,山水、花鸟、人物皆能工能写十分全面。他说此次画葡萄不画兰竹,因为承爵在农村辛苦,送串葡萄给他甜甜,再送一本我的画集给他解解疲劳。说罢哈哈一笑,将画与画集交到我的手中。他幽默豁达,待人真诚。我感动得无语以对,只能低头称谢,默默含着泪水为承爵弟接受了这无比珍贵的礼物。
远在千里之外的承爵收到《水墨葡萄》与《陈从周画集》如获至宝,激动地写下了日记:“今天,我担了一天的石头和泥巴,肩都磨肿了,傍晚又拖着冗重的双腿回到了冷僻的‘独家村’。思量劳累之苦,闲着就是幸福,我和往常一样,为避山风搂紧破大衣,沉重地靠在椅子上紧闭眼睛。此时,生产队农民进门将一个包裹送到我的面前,我睁开疲劳的眼睛打开一看:是《陈从周画集》与《水墨葡萄》!许久未闻书香,我喜出望外品画赏书激动万分,想到在沪之日父亲曾评价陈教授兰竹乃当今板桥,果然名不虚传!而那《水墨葡萄》却有青藤笔意,陈教授的葡萄使我尝到甘甜,我已忘记了一天的劳累,仿佛一个饿汉获得了一顿丰盛的大餐!”
从此,承爵除了农田干活就是以《陈从周画集》为范本,刻苦学习。春节回沪的第二天,他就迫不及待地选出十多张画由我陪同拜见陈教授。陈丰开门,由于我与承爵的同时出现,他大吃一惊:谁是承锡?我认不出啊!他巴巴地眨眨眼,从客厅出来的“梓翁”抚掌大笑:此乃真假何(猴)王,孪生难辨嘛!于是将我俩引入客厅上茶入座。他对承爵说:贵州很苦,但越苦越要奋斗!这是一笔巨大的精神财富。那么苦的地方有最清的泉水,照样可以酿出茅台酒!接着他看了承爵的画突然眼睛一亮,连说:好!好!好!因为他以大师慧眼确认:承爵作画运笔大胆泼辣,特别擅长表现藤本类,枝杆虬曲、苍劲,是个学习青藤八大的好苗子。于是他对我俩说:承锡在上海学海派,后又拜师学岭南派,虽然十分注重色彩和造型,但重艺不重气。承爵在贵州喝的是山泉有山野之气,擅长北派大写意,但重气不重艺,要多加点茅台酒的味道就好了。他略有所思,突然大声说:由于生活环境不同,走的路子也不同,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你俩就走不同的南宗北派,只要坚持,将来你俩的成功恰恰在于风格的不同却又能统一、协调在一幅画面上,仿佛音乐中的“大贝斯”与“小号”的合奏,互相反衬,各逞风姿,并达到完美统一。你俩是孪生兄弟“心有灵犀一点通”,记住这是关键!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由于我俩贯彻他的“南宗北派的合作方针”,1995年,“何承锡、何承爵画展”得到程十发大师题词,赵冷月先生题“南宗北派,各显其能”,韩天衡先生题“何氏双英”。正如“梓翁”预期,我俩合作果真取得成功。同时惊叹大师的眼光能穿越时空,大师的智慧能启迪人生。 励精图治,苍天不负有心人
话说当年何承爵过了春节,回到冷僻的“独家村”。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当上下而求索!由于心中装着《陈从周画集》与大师墨宝,眼前永远亮着一盏明灯,承爵有了精神支柱,后来他与娄山关最著名的农民画家杨晓明、杨小吾成为朋友,三人一起研习《陈从周画集》。他在“独家村”再也不感到孤独,苦中有乐。那年季秋,承爵与杨氏兄弟毅然登上了“独家村”眼前雄伟挺拔的巍岩顶峰,写下了难忘的《晴秋》:“落叶正枫红,寥廓天空。雄鹰奋臂九霄重,遨游四海影无踪,遥望苍松。巍岩成绝壁,伟崖群峰,更有群友驾山巅,精神抖擞气宇宏,俯视鹰冲”。苍天不负有心人,承爵终于在一盏明灯的指引下苦尽甘来。“四人帮”粉碎后,承爵考入贵阳师范学院,在杨长槐、宋剑峰老师的美术系任班长,主攻北派大写意画风。毕业后长期从事美术教育工作,参与编写省美术教材,并获全国教育论文一等奖,培养了一批艺术精英。
承爵随着浦东开放引进人才,回到上海父母身边与我一起研习艺术创作联合办展,沿着陈教授指导的方向,路在脚下延伸……
2009年九旬父母相继过世,承爵送走双亲,尽了儿女孝道,无牵无挂远渡重洋。他在日记中写道:“《陈从周画集》一直伴随着我从地无三尺平的娄山关山路走到通往贵阳省城的柏油马路,在这途中,我体验到农村的艰辛,也品尝到奋斗的欢欣。正如陈从周教授所说:‘这是一笔巨大的精神财富!’如今,我正迈开一双沾满山区泥土芬芳的脚,走在法国巴黎香榭丽舍青石砖的大街上……”为了艺术他踏遍欧洲大地,汲取了欧洲文艺复兴时期丰富的艺术养分和诗的灵感。十年中在法国里摩日市和库尔布瓦市办画展取得成功,并以副教授身份在法国讲学,成为一名旅法画家。 大师创举,经典落户大都会
1978年美国博物馆代表团首次来访中国,普林斯顿大学东方美术系主任,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远东部特别顾问方闻教授慕名会见陈从周教授,商谈美国大都会博物馆拟陈列中国古典园林经典,“梓翁”以中国顶级专家的智慧立即回应,设想以苏州网师园内“殿春簃”为蓝本移植建造在纽约的中国庭院(即“明轩”)。以此渐渐拉开了序幕,开创了我国“园林艺术”外贸的先河。
1979年苏州古典园林建筑公司承接了“明轩”的建筑工程,经国务院特批,一切构件从优从速配套到位,漂洋过海抵达纽约。庭院根据馆内现场条件以及使用要求专门设计,运用空间过渡、视觉转移等处理手法,并吸收山水画特色,使全园布局紧凑、舒朗相宜、淡雅明快,集中反映了中国园林之精华。1980年3月,被誉为中美文化交流史上的一件永恒展品的“明轩”,终于成功落户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并载入现代造园史册!也是历史造就了陈从周这位当代园林艺术界的巨匠!美国前总统尼克松亲临现场视察并给予了高度评价。
陈从周设计的“明轩”庭院一角
陈教授的这一创举不但为我国赢得了巨额外汇,也为祖国争得了巨大的荣誉。海内外祝贺书信雪花般飞向同济,飞向“梓室”。其中最珍贵的是国际建筑大师贝聿铭先生颁发的聘陈教授为该建筑事务所顾问的任职聘书。
陈从周与贝聿铭
常言道:成功男人的背后必然有一个默默奉献的女人。师母出身名门,是一位有家国情怀的女史,素多义举,曾将家藏《野风草堂》古籍缮本十万卷分别捐赠给北京图书馆和浙江图书馆。人说陈教授有艳福,而真正的福分确实是爱妻的人格魅力。因为陈教授在历次政治运动中,几乎都要受到冲击。“梓翁”名郁文,字从周,撷自《论语》“子曰:郁郁乎文哉,吾从周”,“文革”初期,竟也成为“罪名”之一,被迫易为“从舟”。更何况他的诗歌、散文、海外关系都是罪名,仿佛“维吾尔族姑娘辫子多”,一个个罪名的叠加效应,足以致人于死地。每当夕阳西下,他面对粉墙竹影,十分感伤。唯有师母为他忍辱负重,排难解忧。没有师母就没有陈从周,没有陈从周就没有当年“明轩”落户纽约大都会。 乐当红娘,陈丰坠入爱河
“梓翁”生有二女一子,长女陈胜吾,次女陈馨,两位大家闺秀皆毕业于高等学府,各奔前程后,仅独子陈丰留在二老身边。他才气横溢,虽有留美意向,但屡遭“美领馆”拒签,这让师母心中着急,对儿子唠叨:已到了成婚娶亲年龄,怎么依然稀里糊涂,一点不修边幅,除了看书就是摆弄照相机冲印胶卷。一天“梓翁”与师母和我谈起此事,希望我关心关心。我当即表示,乐意当好这个“红娘”,因为这正是报答师恩的最佳机会啊,我一定要尽犬马之劳。二老见我如此热心,心中十分欣喜。“梓翁”一高兴,除了吟诗哼曲就是即兴挥毫,使我又一次享受“视觉大餐”。他写兰竹精气神俱佳,补小雀尤为神奇。数笔点厾头身已成,然后点上一支烟,再深深吸上一口,烟头红红的,即时对着小雀微微烘一下,以略干为佳,迅速加喙点睛续尾添足一气呵成,一只活灵活现的小雀伫立枝头。“梓翁”此项绝活,引得众人喝彩。“梓翁”忙以手示意,小声说:“轻点,轻点,别让我的鸟儿吓跑了。”他的幽默将大家逗乐了。
我因受二老之托,作为头等大事去办,在亲朋好友中尽心为陈丰物色人选。有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与姑娘小刘第一次约会,陈丰一见钟情,二老也十分满意。小刘初中七五届,比陈丰小九岁,身材修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两根黑黑的长辫子,很有当代明星相。陈丰邻友陈哲明,其父母也是同济建筑系教授,他与陈丰交往甚厚,常泡在“梓室”,那次小刘应约“梓室”相亲,陪同在侧的陈哲明惊艳小刘芳容,对我耳语:陈丰小刘是天照地设的一对俊男靓女,堪称:天赐良缘。陈丰身高一米八,既帅气又文气,少言寡语较内向,尤其与异性间并不善于交谈,非常朴实。许多书画名家后裔会仰仗长辈之名抬高自己,而看不起别人,但陈丰并不如此,在他眼中,人无高低贵贱之分,人品第一,重在缘分。而普通家庭出身的小刘知书达理,不卑不亢,待人真诚,数月间,陈丰与小刘或摄影于黄浦江畔,或漫步于林荫小道,或陶醉于影院泳池,双双坠入爱河。我也为此庆幸祝福。那年季秋,陈丰携小刘来白林寺登门道谢。见到陈丰我眼前一亮,我对小刘说:“陈兄原来是个不修边幅的人,自从你俩结缘,他现在穿得山青水绿更文气了。”小刘说:“你别看他儒雅,其实他是能文能武的。”我们上了二楼,画室雅聚,相谈甚欢,倚窗北望就能看到白林寺小区游泳池,我从小就是在这儿泡大的。小刘指着泳池说:“陈丰与你一样是个游泳高手,明年夏天,相约江湾游泳池比试比试。”我一听高兴极了,因为那个年代,白林寺游泳池在杨浦区也算是小有名气,但25米的小池子,比起上海一流的江湾游泳池只能是小巫见大巫了。为期盼明年江湾同欢,我即做一曲小唱:“纵身入碧池,奋臂拨浪峰。欲与陈丰比试,看谁更从容。朝天仰视浩宇,忽又潜入水中。翻腾赛龙蛟,尤觉乐无穷。”我的“显摆”逗得陈丰、小刘抚掌称快,他们十分认真地说:明年,千万别忘了,到时一定相约! 拜君所赐,鸳鸯各自东西飞
自古郎才配女貌,千秋万代到如今,但天有不测风云,陈丰、小刘最终未能进入婚姻殿堂,原因是“拜君所赐”。师母突然反对儿子与小刘来往,正处于热恋中的儿子就是不从,于是发生了一场“梓室不欢”“母子冷战”。作为“红娘”的我,面对尴尬局面,不知如何是好,我只能远离是非之地。
数月后,我接到“梓翁”来函,谈到“梓室不欢”,又恐家丑外扬,为此寝食不安。同时,陈丰也向我诉说家中矛盾的起因与经过,是某某为了“抢头功”多管闲事引起的,此人看到陈丰与小刘往来密切,说是要为“梓室”门户把好关,不门当户对就有碍陈丰锦绣前程,于是展开了一场“福尔摩斯”式的侦探,将小刘隐私添油加醋向师母“告密”。师母因不知隐情,为此深感忧虑,并责令儿子与小刘断交!
20世纪80年代改革之初,“文革”中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观念被时光的流逝渐渐冲淡,同志的尊称已逐渐被先生、小姐、老板、太太等称呼所代替,人们的等级观念在老一辈人心目中依然存在,二老当然也不例外,更何况与徐志摩有亲戚关系,信奉光宗耀祖之事。但“梓翁”仁厚宽容,对于儿子与小刘的恋爱,他与相敬如宾的爱妻持不同观点。他曾对我解读过陆游的“红酥手,黄藤酒”的钗头凤,对陆游与唐婉的悲剧十分同情,而师母由于崇信讹言,而割断了热恋中儿子与小刘的关系。就在一个月白风清之夜,黄浦江畔,陈丰、小刘终因人言可畏,执手挥泪而别。真是:痛惜鸳鸯不再逢,临江泣别俩情浓。只因舌端千斤重,能使平湖起狂风。
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唯有叹息! 晚年丧子,抱病仍求第一功
话说这场拜君所赐的“梓室不欢”终于平静,我因这场不欢而委屈和心酸,因此很少再去“梓室”。我感觉往日的欢乐已经消失,只能将美好的记忆珍藏心中。虽然师恩难续,但在我心中“梓翁”永远伟大,我仍以“梓翁”兰竹为蓝本:“四十年来画竹枝,日间挥写夜间思”。我想到“梓翁”所说:做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他身为上海政协委员,尽职奉献,福泽于民。为了治园修园,为了保护国家文物和维护名胜古迹,他虽已年逾古稀,仍跋山涉水,不辞辛劳,亲临现场指导。他大义刚正,凭借一副铮铮傲骨,直言不讳,敢于针砭时弊,敢于大骂和得罪给碧湖秀水“排黑臭”的达官贵人和某些官员。
再说陈丰与另外一位女子结婚不久,师母因患胃癌于1986年5月去世,年底陈丰领到了“美领馆”的留学签证,匆匆离开了刚怀孕的妻子。那天也许是个不祥之日,起风之夜,大雨如注,他独自登上了去美国的航班,离开了上海。谁知此去,竟是一条不归之路。翌年,陈丰在美国竟无故遭到墨西哥歹徒杀害,年仅40岁。死后,妻子生有一女,陈丰未见女儿一面,真是悲惨之极!
噩耗传来,诚惶诚恐的陈哲明含泪奔走相告,言者伤心,闻者酸鼻。我即将不幸告诉小刘,电话中小刘泣不成声,顿时,我总觉得有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心中。
陈丰被害,不但震惊纽约,也震惊上海。“梓翁”更是痛不欲生,大病一场。“梓室密友”与全国文人墨者纷纷书诗填词,强烈控诉歹徒并安慰“梓翁”。在众老安慰下,“梓翁”尚在康复期,就投入筹建昆明楠园的工作,人们看到他在烈日中,戴着墨镜,手持拐杖来去奔波的身影,不辞辛劳,十分感叹。 报国尽忠,大师风范永不朽
“梓翁”过去常陶醉于文人书画与古典乐曲而忘记外面的世界,之后他投入到钟爱的事业中,以此冲淡亡子之痛。他勘查鉴定保护修缮重建的古建筑园林,遍布大江南北。他晚年主持设计重建营造的园林——上海豫园东部、宁波天一阁东园、云南楠园、如皋水绘园都已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和著名景点。他曾说,家事国事两难全时,以国事为重。他崇敬岳飞“精忠报国”,他的爱国热情流淌在血液中,他的爱国精神深入到灵魂中,他生命不止工作不停,一丝不苟地丈量着祖国的土地,兢兢业业地描绘着祖国的山河。他的名字永远镌刻在祖国大江南北,名山大川的石碑上,沐日月光辉与江山共存。
世纪之交,石破天惊,仿佛天上一颗巨星陨落。国宝级大师陈从周先生2000年终因积劳成疾而未能迈进二十一世纪,享年仅82岁。但天降大任于斯人也,他用毕生精力不断书写美好篇章并不断创造光辉业绩,在新世纪即将来临之际向祖国和人民交了一份最完美的答卷!他彪炳史册,永垂不朽!坐落在浙江南北湖畔的陈从周纪念馆永供后人瞻仰!鉴于贝聿铭先生建议,同济大学设立了陈从周爱国教育奖励基金,激励优秀学生,弘扬他的道德风范。
得知恩师逝世的消息,我大哭一场。因对恩师倾倒情怀,我毅然购置了浦江东滨面对一片竹林的画斋。人们爱花,我独爱竹,画竹,伴竹,因为这正直正气正义的劲竹,是“梓翁”的化身。
何承锡《竹林鸣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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