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履生:当代中国书画与媒体传播



时间:2019-7-24 13:40:46 文章来源:陈履生美术馆 

  本文为2019年6月18日,在中国书法家协会“2019中国书协新闻宣传工作首期培训班”上所做《中国书画的生态与媒体人的责任》讲座的录音整理稿——《论当代中国书画的生态变化》,此为第八部分(终)。请点击阅读:

  第一部分:

  陈履生:中国书画从私享到共享

  第二部分:

  陈履生:中国书画私享中的文人讲究

  第三部分:

  陈履生:艺术方式在生态系统中

  第四部分:

  陈履生:中国书画从私享空间到公共空间

  第五部分:

  陈履生:中国书画的超常发展与规模膨胀

  第六部分:

  陈履生:中国书画的展场与立场

  第七部分:

  陈履生:中国书画的视野和视角


  在与当代中国书画关联的相当复杂的社会关系中,还需要看到与媒体的关系和问题。这之中,一方面是媒体在大众推广方面为中国书画的普及,以及传统文化的弘扬,做出了重要的贡献;另一方面,对于很多借助于媒体来炒作、造势、谋财等各种行为,包括学术的不端等等,媒体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现代社会中的人可能没有不重视媒体的。媒体在当代社会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媒体在当代书画发展中推波助澜的作用和影响力,尤其在大众层面上对于公众的影响是非常巨大的,而且越来越大。因此,很多书画家都在不遗余力的抢占媒体高地。与过去不同,现在的媒体平台非常多,影响力广泛,而且途径、范围以及影响力的区域各不相同。在这样一种关系中,媒体的专业特征越来越明显,过去有一本《美术》杂志偶尔登一两篇书法文章,后来从80年代开始出现了专门的书法报纸,后来出现了《美术报》里的“书法版”,再后来又有了《中国书法》,书法报刊像雨后春笋般的出现,越来越多。而到了网络时代,到了微信的时代,网络媒体的力量更是难以想象。显然,这之中反映的社会需求如项庄舞剑,有相当多的一部分并不在推广书法,而是因为有着各种利益关系。可以说,一个媒体就是一个山头,就是一个阵地,这些媒体在专业范围内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而更重要的是有很多来自于更大平台的党报、党刊,综合类的报刊尽管对专业影响不是很大,可是,很重要,尤其是对公众来说很重要。

  因此,媒体的专业状态则是这个时代中的关键。文字书写与文化传播,本来就有十分紧密的联系。过去的媒体人都是自己写稿子,自己判断,自己评论,现在情况就不同了。从事书法专业媒体的工作者,除非他是学书法专业的,一般而言,都是在用新闻通稿,这不仅仅是偷懒。因此,我们往往会看到一个书法展览出来,确实有很多媒体报道,数十家、近百家,都是常态。可是,在网上看看那众多的报道,内容基本上是相同的,基本上都是来自主办单位的新闻稿,只是长短不同,反映出节选的角度。至于展览的评论,也大都是模式化,基本上可以用电脑软件完成写作。其中以吹捧为典型特征的评论,全然没有基本的文化立场,所有的只是一种利益关系,也无关乎书法以及展览的本体。由此从根本上看,媒体的文化状态确实出了问题,卖版面、收红包的比比皆是。特别是一些网站的工作人员打电话给书画家,求刊登作品的几乎天天有,不胜其烦。如此,就出现了来什么登什么的局面。稿子上称“大师”,登出来的就是“大师”;稿子上写的“著名书法家”,登出来的就是“著名书法家”。因此,常常出现有人问某著名书画家,知道不知道某人?回答是“不知道”“没听说”。如此的“著名”难住了真正的“著名”;感觉上真正的“著名”不著名了。如此的媒体乱象,实际上关系到媒体或操纵媒体的人的生存,都是为了谋生,都是为了吃饭。而媒体人的谋生也关系到相当一部分书画家的生存,这就形成了一个当代书画的生态链。

  媒体工作者如果不是专业学书法的,其书写能力都在退步,书法的感觉都在退化。包括我,我的书写能力也在退步。虽然我也在不断的写字,但是,因为用笔书写的频率降低了,书写的次数减少了,而书写应用几乎是没有了。过去一般还用笔来记个便条、写个字,现在不用记便条了;把手机记事本打开,写在手机上,随时能查到,非常方便。而记者现在通常是用录音,过去用录音笔,现在基本上都是直接用手机。显然,应用的问题牵扯到书写,而传承文化的责任并不因为这种书写而降低。即使今天我们用数字化表达书法的概念,或者自己的文化主张,依然不能忘记在传播过程中所具有的一种责任感。这种责任感非常的重要,对于媒体人来说就是专业伦理。失去了专业伦理,就失去了专业的魂。所以,社会在建立一个强大媒体的同时,要建立一个强大的专业队伍,这个专业队伍不仅要对书法有基本的了解、认识、判断,对于文化要有基本的认同。重要的是要有专业伦理。

  基于血缘的亲情感是推动当代中国书法发展一个重要的内在原因。如果没有亲情,没有感情,像从小在美国生长的中国血统的孩子跟着他父母也会说一些中国话,但却是文盲,不认识中国字。很多外国的小孩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就是不认识中国字,更谈不上书写的问题。所以,一定要强调书写的重要性,因为书写和中国文化的关联,其中有很多都是重要性的文化关联。书写不仅仅是传播、传达,书写和书法的问题,更重要的是传播、传续中国的文化。

  书法艺术与审美传播,实际上是在艺术发展的不断传续的过程中在传播美学,引导审美,所以,审美传播是当代传播中的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也是美育的不可或缺。因为它关系到美育的很多方面,这就需要今天的媒体给予高度重视,而不是简单的教一些“永字八法”;或一点一横怎么写;或办一个老年班、儿童班之类。怎么执笔,怎么写,固然很重要,但核心的问题是要把美的内容传达给公众。如果不能把书法审美中的核心问题传达给公众,那些审丑的,或者是书丑的,或者是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就可能会干预或者影响到公众审美中的一些基本问题。审美观的培育有很多方面,媒体的责任是一种社会责任,是诸多环节中的重要的一环。经常去某地看一个展览,别人会问我怎么样,我说不行,回来要洗眼;要把好的古人的画册看一遍,调剂一下,让审美恢复常态。现在很多人的书法和绘画会把人的眼睛看坏,破坏了看展览的心情。所以,现在的书法教学中,要增加洗眼课,要讲讲如何洗眼;如何保护眼睛的审美能力不受到伤害,重新把眼睛的视觉神经调节到原来的生态系统中去。由此来看媒体的责任,实际上关系到整个社会中的公众审美的视觉、心理等方面的问题。

  传统方式和多元并存,虽然这么说,却不能排斥多元并存是当代文化的特点。作为中国的媒体,基于自己的文化传统和文化特点,必须坚守自己的文化立场,就好美国人所说的“美国优先”一样。展场与立场从另一方面也表明了在文化传播中的媒体人的责任。其中有专业自娱与文化恪守的问题。客观来说,当代书法界出现的很多怪异的问题,如果在自己的书房里或画室内都没有问题,属于自娱。怎么跳,怎么跺脚,怎么撕宣纸,怎么扔笔,甚至玩命,都没有问题,可是,一进入到公众层面就是问题。

“情同手足”书写中的手足并用

这是一般书法家所没有的功夫

书写行为中的摸爬滚打

网红的书写表演

  实际上,当代书法中的很多问题是由媒体造成的,尤其是在自媒体高度发达的时代,在娱乐和消费的年代,两者叠加到一起就可能造就出许多话题,甚至是一哄而起。对于自媒体可能不好管,也无法管;然而对于主流中的媒体,应该有专业的自律,应该有基本的判断;哪些该宣传,哪些不该宣传。对于那些著名的书法家、著名的画家,尤其是一堆名头,该看看是如何的著名?前几年,山寨机构横行天下,脸不红心不跳,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媒体上,什么院长,什么主席,什么教授,如此等等。实际上说这些没用,字写得如何?画画的怎样?这是最本质的。之所以如此,是形成一种社会的诱导,而对于普通大众来说,那些名头确实能够唬人,特别是能够唬那些喜欢文化却不懂文化的领导。现实中,主流的那些名头占据了各层级的山头,而且越来越江湖化。那么,江湖上的,北漂、南漂的,难道就不允许自封个名号?这种社会问题,近年有所好转,但根本的问题并没有解决;等有一天气候合适,卷土重来则是顺理成章。

  这几年政府有关部门相继公布了一批山寨社团,大家都清楚了,一声叹息,“原来如此”。所以,媒体不要去写那些无用的,不要助长那些书外的功夫。这年头骗子多,有各种各样的骗子,不仅仅是有电信诈骗,萦绕着书画界的骗子也不少。媒体不仅要擦亮眼睛,更重要的是不能被利用,不能帮腔。不久前收到一个短信,告知中国美术家协会编《中国美术年鉴》,说的跟真的一样,仅凭经验判断就有问题,因为官办的基本上不会这么挨个发短信的,没那工夫。我把这条信息发给了美协的一位领导,因为这位领导的名字出现在组委会的领导里面。这位领导回复,说美协没搞这事,是××社搞的东西;跟我们没关系。我对这位领导说了,虽然这事跟美协没关系,但是,对美协的声誉会造成很大的影响,造成很大的伤害。他说对;要去查。后来查了没有,没继续去问。就在我们用微信说这事之后没一会工夫,给我发消息的人来电话了,开头第一句话“陈老”,感觉对我很尊重。虽然我不是太老。他说“陈老,我给你发的信息,你收到了吗?”我说收到了。因为他要收钱,一个版面多少钱。一看是收钱的,不用打听就知道这是骗子;如果不是骗子,说他是骗钱的,大致不会冤枉。我问他“中国美协有编《美术年鉴》吗?”,他说有!我说已经把你给我发的短信转给美协领导了,领导说没这事。这时候来电话的人却说“他怎么说没有呢?明明是他弄的事情”,然后是大笑,又嘟囔了几句。我说你还笑呢,我跟你说话是客气的,你这种花样二三十年前就已经有人玩过了,然后,就把电话挂了。这就是某个媒体出面搞的,或者是挂靠的,或者是合谋的,总之是有关联的。现在有些乱七八糟,没有专业的准则。而类似编年鉴、编画册等等不会是美术界圈子外的人干的,一定是圈子内的人,或者是与圈子有关联的人。所以,组委会里往往第一个写的就是主席、书记等等,依次排开。可笑的是,我揭穿骗子,骗子还笑话我,说“你这个人很奇怪,明明是真的,你怎么说是假的呢?”太可笑了。现在的怪事非常多,李逵常常遇到李鬼,把李逵都搞蒙了。

  主流和支流是一种客观存在,不仅仅是媒体中有这样的区别,书画界也有主流和支流的问题。对此,今天的情况与过去也有所不同。所谓的主流只表现在与体制相关的身份之上,并不代表其艺术水平和行为方式的层面。主流中的状况也是千差万别,既有一本正经的,也有歪门邪道的。理论上说,在国家新闻出版机构注册的那些媒体都是主流的,但是,主流中往往会出现很多问题,因为主流中也有三六九等。实际上今天的很多问题并不仅仅是出现在支流上,主流中也有很多的问题,突出的是多元和无序。过去的主流是一元的,一份红头文件从上到下;现在同样是一份文件,理解上、执行上却出现了不同的走向,结果往往是大相径庭。其中表现出因为系统的不同,而存在着“各自表述”的差异性。比如学院是一个系统,画院,美协、书协,研究机构又是另外一个系统;而这之中的每一部分又有不同,如学院系统中专业院校和综合性大学的差别就很大,但都是主流;都是吃公家饭的。这就形成了学院系统说的与画院系统说的;书协、美协说的和学院说的;院校说的和研究机构说的,不是一回事,重要的是表现出了价值观的不同,而核心是各自的利益坚守。对于同一位画家,不同的单位有不同的态度,有的奉若神明;有的不屑一顾,但都在主流之中。主流存在着这种多样性,而这种多样性则导引了当代文化中的很多问题,也造成了业界的混乱。主流的风清气正很重要,相当重要。

  我曾经撰文论说“主流画坛的日益江湖化”,是我所有文章中转载次数最多的,有无数的媒体转载。主流书坛、画坛日益江湖化,是我们当代书画生态中出现的比较严重问题。主流失守,遑论江湖?在今天的媒体中,尽管是乱象丛生,可也有不少是严肃认真的,特别像《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环球时报》等,坚持首发,不食别人残羹,这一点是值得尊重的。对于媒体,不管大小,哪怕是小报小刊,能够表现出自己的文化立场和职业操守,都是值得尊敬的。也有一些主流通讯社、大的报刊、著名的门户网站等等,把某一个部门承包给某个人弄的乱七八糟,编什么年鉴、报纸、办网站,在书画界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同时也严重影响到业界的生态。主流有问题,而问题更为多样性的是支流。现在的自媒体,在政治和法律的红线之内,基本上是放任自流,没人管;你说王羲之不好,没人找你麻烦;你要说某一个书法家协会主席的字写的不好,也没人找你;可是,你要说其它问题,立马有人找你,危机公关就把你给封了。谈学术都没事,怎么说都没问题。支流对文化的影响非常大,现在每人都可以有自己的微信公众号,也可以有自己的网站,人人也都有自己的群。细想想,如果没有微信,人们哪里知道那些书写行为,跳的、闹的、叫的、砸的;过去不能说没有,只是我们不知道。现在很容易,只要一上微信,马上就传遍了,中国外国互联互通。

  毫无疑问,中国书画需要发展,需要有更多人的参与;需要进中小学,这些都没问题。但是,我们要有一个很好的导向。至少要告诉大家什么是好的字,什么是不好的字;不能说馆阁体就不好,也不能说那些丑书都是好的;有写歪的,或歪写的,形式感很强,不错;也有馆阁体写的很周正,也不是不好。在媒体的导向中,既有基础,又有提高;既有大众,也有精英。所谓的“兼顾”是一种权衡,一切应该以公众的利益为出发。中国的普通公众对于媒体有非常信任,这是媒体发展的一个重要的基础,如果失去这样一个公众基础,媒体的存在和发展可能都会有一些问题。

  在一个大众的潮流中,我们如何能看到时代的高原?在这个时代中我们很难祈求有高峰的出现,但是,能够保持或维护这个高原的高度,现在看来也是问题。显然,过去没有人去专门培养林散之;没有人给他办班;没有人为他组织创作,也没有人给他发特殊津贴,他却是一个时代的高峰。我们现在整天在说高原、高峰,眼珠子都快都瞪出来了,也不知道高峰在哪里?再看看,高原都快成平原了。今天,要把这个时代的高原维护好,让这个高原离开水平面有一定的高度,这是非常重要的。高原如果离开水平面缺少高度的话,这个高度不可能高。今天,看中国书法的发展,看整个的高原上,确实挤满了力图攀登高峰的名家。有一位书协的领导好像是在“绍兴论坛”上说,当代书法发展是历史上最好的时期,后来有很多人质疑他。这是一个认识的问题,也是一个判断问题,立足点不同而已。不管怎么说,今天的书法界人多势众,专业支撑、公众基础等等都超乎以往。可是,真正的书写水平、文化状态,尤其是高原上第一梯队的整体水平还是堪忧,还需要媒体助力。

  影响当代中国书画的还有不容忽视的市场化和价值观的问题。市场支撑作为中国当代书法发展的一根重要的支柱,实际上是双刃剑。如果取其利,去其弊,那是一种理想状态。可是,如果弊大于利,那就是问题。现在的市场上是以头衔卖钱,主席一个价,副主席一个价,国家级的主席一个价;省一级的主席又是一个价,这种市场化的情况不可避免,反映了现实中的社会关系,也反映了藏家的基本认知水平。真的不敢设想,如果齐白石、林散之在今天,可能也很惨,可能也尴尬。所以,更需要我们的媒体多做工作。要积极的引导老板和藏家,提高他们的认知能力和水平,但不能被他们所利用,不能变成他们的工具。实际上,组织机构是多方面来判断某人是否适合做主席、院长等职务,这个判断不是或不完全是因为他的字或者画是最好的。很简单,郑板桥的画能卖钱,郑板桥只是山东的一个县官;如果放到现在,那至少也应该是山东美协的主席,或某个院的院长,那么,他也不要那么辛苦的做一个县官。要把这个道理告诉公众,这些价值观的认定非常的重要。

  在当下的社会发展中有很多问题,其中就包括价值观的漂移。价值观和艺术本体之间的严重脱节,产生了严重的问题,这些问题都需要媒体来廓清,来引导。正确认识书法在当代的现状与发展中的问题,加强媒体人自身的传统文化的修养,以及对书法传统的认知,也是媒体人必须面对的,必须承担的,或者是要终身为之努力的问题。因为我们所做的工作和从事的专业,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有人经过了大学本科,或者获得了博士学位,可能会受用终身,但是,面对书法这个专业,可能还是要终身为之努力,要终身为之奋斗。客观来说,很多人写了一辈子的字都没有入门,很多人写了一辈子的字都不知道什么是好坏,这种事情在中国书法家中比比皆是,在著名书法家中也不乏其人。因此,媒体人应该建立起正确的价值观,要有自己文化的立场,客观面对和正确判断中国当代书法发展的问题。(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