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心先生初以诗名，诗格高古，每出新句韵词，词旨浅近而意韵清远，极为时人所赏。又擅书，入汉出魏，自创漆书体，古劲质朴，论者称为冬心体。中年以后始涉画，山水、花卉、人物皆古拙如汉魏六朝碑刻，古貌新体，一时称绝。此册画花果十二开，皆水墨，多折枝写生，更以瘦劲之笔落墨而成。每页皆有诗题，书法亦秀瘦，一反常见拙重之态，为其画中别调，乃心境闲适时用意之作，不泛泛应酬也。然生秀高雅，书卷之趣浥人心目，读之过目难忘。 

　　此册旧为高邕之收藏，邕之好野逸画，收八大、石涛、冬心诸家画多而且精。后归丁辅之，复入蒋谷孙手，此后归之徐平羽、唐云。诸公皆善鉴，又精于藏弆，故此册保存精良，纸色如新，墨彩焕然，宜赏宜藏。

　　金农 花果册
　　册页（十二开）水墨纸本
　　乙亥（1755年）作
　　24×30 cm×12
　　出版：
　　1.《金冬心花果册》，珂罗版单行本，西泠印社，1932年6月版。
　　2.《南画大成》（第三册），546-547页（十二选四），广陵书社，2004年9月版。
　　3.《历代名画大观·花鸟人物册页》，184-186页，上海书店出版社，1997年5月版。
　　4.《扬州八怪》，86-87页（十二选四），文物出版社，1981年5月版。
　　5.《玉莲斋藏画》，211-223页，荣宝斋出版社，2006年12月版。
　　说明：
　　（一）是册曾经高邕、蒋祖诒、张珩、唐云、徐平羽旧藏。
　　（二）据徐邦达先生《古书画伪讹考辨》第193页所载，徐平羽另藏一本金农甲戌年为“德州使君”卢见曾所作的墨花册。卢见曾（1690-1768），字抱孙，号淡园，又号雅雨山人，德州（今属山东）人。康熙六十年（1721）进士。官两淮盐运使，交往名士甚多，并得王士祯、田雯指授，以诗名世。著有《雅雨唐诗集》。此册或许也是为卢见曾所作，并可参见《扬州八怪年谱》（上），243页，江苏美术出版社，1990年7月版。
　　（三）此册曾入藏故宫博物院，附故宫博物院“故宫博物院新169677”标签及编号。

　　删尽一时流俗气 能不能事是金农
　　——读《冬心先生花果册》
　　文/邢 晋

　　金农，字寿门、一字司农，康熙二十六年丁卯（1687）三月二十七日生于浙江仁和（今杭州），卒于乾隆二十八年癸未（1763）秋九月，享年七十七岁。金农的一生历经了清朝最盛的康熙、雍正、乾隆三朝，故其亦常自称为“三朝大布衣”、“三朝老民”。除此之外其别号还有冬心先生、稽留山民、曲江外史、昔耶居士、金吉金、耻春亭翁、三朝大布衣、苏伐罗吉苏伐罗、心出家粥饭僧、如来最小弟、百二砚田富翁、二十六郎、纸裘老生……等等，有几十个之多，数量不仅为扬州八怪之首，亦是古今画人所罕见。其中他最常用也是大家最为熟悉的是“冬心”，此二字乃从唐崔国辅“寂寥抱冬心”而来。金农博学多才，学识在八怪诸人中可谓首屈一指，工诗文、精鉴赏，书法绘画以致制印刻砚无所不通，是一位有着文人身份的职业书画家。

　　（一）《酉阳杂俎》云：白茄种出新罗，西明寺僧院中有之。宋黄鲁直《咏银茄诗》有“君家水茄白银色，殊胜园里紫彭亨。蜀人生疎不下箸，吾与北人俱眼明。”可谓善于形容矣。曲江外史并记。

　　“文人”是中国皇权社会一个庞大而特殊的群体，他们中的一小部分通过科举或是举荐等途径走上仕途，而更多的人最终饱读诗书而报国无门。较高的文化修养和读书人的社会身份使他们不可能屈尊成为体力劳动者，于是，文人职业画家成为一种可以接受的选择。沈周、唐寅等人可谓其中翘楚。扬州八怪之中，边寿民、汪士慎、金农等人都可称之为文人职业画家。他们或是求官而不得，或是从未有入仕的念头。对于绘画的态度较于做过官的李鱓、郑燮等人也显得更加随性。俨然还是把绘画作为娱情的小道区别于治经读史的大道。

　　（二）夜打春雷第一声，满山新笋玉棱棱。买来配煮花猪肉，不问厨娘问老僧。曲江外史画诗书。

　　金农自幼便有诗才，与丁敬、吴西林合称“浙西三高士”。五十岁（1736）时应博学鸿词科求官未果，之后往返于杭州、扬州两地卖画，晚年寓居扬州，卖书画自给，常为富商巨贾的座上宾，所得颇丰。《雨窗消意录》中记：

　　钱塘金寿门农客扬州。诸鹾商慕其名，竞相延致。一日，有某商宴客于平山堂，金首坐。席间，以古人诗句“飞红”为觞政。次至某商，苦思未得，众客将议罚。商曰，“得之矣，‘柳絮飞来片片红’。”一座哗然，笑其杜撰。金独曰，“此元人咏平山堂诗也，引用綦切。”众请其全篇，金诵之曰，“廿四桥边廿四风，凭栏犹忆旧江东。夕阳返照桃花渡，柳絮飞来片片红。”众皆服金博洽。其实乃金口占此诗，为某商解围耳。商大喜，越日，以千金馈之。

　　（三）江南暑雨一番新，结得青青叶底匀。梅子酸时酸不了，眼前多少皱眉人。曲江外史并题。

　　此事虽无可考证，而有传闻之嫌，但亦可窥得时人对于金农才学之叹服。金农自谓五十以后学画，六十以后学竹，其现存画作确多为六十岁后所作。而自乾隆十九年甲戌（1754）开始，金农开始创作大量题材以花果为主的《杂画册》，辽宁省博物馆、天津博物馆、浙江省博物馆均有此类藏品。唐云题签《冬心先生花果册》即为这一时期的经典作品。

　　（四）孤云处士有稚柳夭桃小景，想见龙池新雨，华陌晓风之妙也。题诗其上者，定是杜紫薇一流人。曲江外史写并记。

　　此册在构图、笔墨、审美情趣等方面均体现出金农绘画艺术的独特之处。构图方面，多做折枝花果，有的自画面之外斜插而出，颇具特写镜头之感，使观者见一支而思一树；有的则似西方绘画之静物，放置于画面中央。两种构图的背景均空无一物，突出了所要表现的物象，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力。除了对于物象的布置，每开画面的题画书法亦参与构图。金农自创“漆书”，笔如扁平刷子，多以浓墨书写，行笔只折不转，兼有楷、隶体势。此册书法一改拙重之态，笔触光滑，结体秀痩，谋篇布局则齐整紧密，酷似印刷之状，与画面的疏简形成鲜明对比，达到了疏密有致的整体视觉效果。

　　（五）云希希，烟微微，仙人新着五铢衣，侵晓嫣然启玉扉。曲江外史并题。

　　笔墨方面，此册用笔简拙松动，无一点甜熟之气，用墨则仅以浓淡干湿不同的墨色绘制，完全不用颜色。水墨渲淡始于唐代王维。他认为：“夫画道之中，水墨最为上，肇自然之性，成造化之功。”此册中，金农对于墨的运用已经超越了墨分五色的层次，而能将物象的精神本质生动传达出来。书法用墨贵浓不贵淡，金农却反其道而行之，不仅绘画中慎用浓墨，为了配合绘画，题画书法也以淡墨书写，营造出秀润高雅之感，如香茶入口，沁人心脾。

　　（六）依芳岩而多馥，近恶棘而不伤。当门之戒，佩之勿忘。曲江外史小笔。

　　审美情趣方面，画家以生活中常见的花果配以妙趣横生的题句，传达出平易近人的天真之趣。如春笋一开，题诗：“夜打春雷第一声，满山新笋玉棱棱。买来配煮花猪肉，不问厨娘问老僧。”文字平白浅显而诙谐幽默，令人捧腹一笑。

　　（七）上林一枝，五月新凉正及时，此味山中野老知。曲江外史小笔。

　　以俗入雅，雅俗共赏是清代中期扬州地区绘画艺术的一大特色，这是画家为适应当时审美情趣变化所做出的主动选择。康雍乾时期，盐商已经成为全国最富有的商贾，资本雄厚，获利无算。从两淮盐场购盐不过每斤十文，运到湖北各地可卖至五六十文一斤，赚取数倍利润。由于他们在扬州的活动，使得扬州成为东南地区最繁华富庶的商业都会。同时以徽商为主的盐商素有“贾而好儒”的传统，他们积极赞助文化艺术事业，不吝钱财建筑书院、别馆，收藏书画，举行雅集，款待文人雅士。曾寄居在扬州盐商家中的清代乾嘉学派代表人物戴震说：“吾郡少平原旷野，依山为居，商贾东西行营于外，……虽为贾者，咸近士风。”扬州盐商特别具有“贾而好儒”的特色，而在短时间内积累大量财富，其喜好必与诗书传家的望族不同。在这种背景下，扬州的消费观念以追求“新、异、奇”为风尚。定居扬州，以书画安身立命的金农，正是把握住这样的市场脉搏，创作了大量以平民百姓生活中常见之物为主题的作品。这类作品雅俗共赏，但并非降低了雅的标准，而是重新定义和诠释了雅，是一种造意新颖，写形奇古，境界别致，笔墨朴秀的毫无优柔造作之气的雅，是金农将自己的满腹诗书游刃有余地与现实生活相结合的产物。其可贵之处在于仍是遵循着文人画的创作思路，即强调艺术品格以及文学、书法等方面的修养在绘画作品中的体现，以抒写性的笔墨描绘不求形似的艺术形象，来传达画家对现实的体悟。绘画是画家寄情遣兴的载体，想自己所想，画自己所画，最终体现出的是一种极具金农个人特点的不可言说的艺术魅力。

　　（八）南阳有菊水，襄陵有菊城，康风子此间或一遇之。曲江外史写意。

　　正因如此，秦祖永才会在《桐阴论画》中给予金农极高的评价：“襟怀高旷，目空古人，展其遗墨，另有一种奇古之气，出人意表。……真大家笔墨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花鸟画大家齐白石则有“删尽一时流俗气，能不能事是金农”之语。

　　（十二）黄梅花，物外姿；好配食，斋房芝。乙亥六月雨中画，献德州先生使君有道之教。曲江外史金农。

　　《冬心先生花果册》款署：“乙亥六月雨中画，献德州先生使君有道之教。曲江外史金农。”“乙亥”为乾隆二十年（1755），正如前文所说，这一时期，金农创作了许多此类册页，且上款为“德州先生”的已知至少有三册。卢见曾（1690-1768）字抱孙，号澹园，又号雅雨山人，山东德州人，故称其“德州先生”。康熙六十年辛丑（1721）进士，历官洪雅知县、滦州知州、永平知府、长芦盐运使等，且两次任两淮盐运使。有诗名，爱才好客，常与四方名士流连唱和，与纪昀为姻亲。1755年，正是卢见曾再次任两淮盐运使的第三年，这年三月三日，他还首次举办了红桥修禊，一时名士云集。金农与郑燮、袁枚一同参与了这次盛会。乾隆元年（1736）卢见曾第一次任两淮盐运使时，金农正前往京师应考博学鸿儒科。未果后南返，此后几年直至乾隆五年（1740）卢见曾被革职遣戍伊犁时，金农虽已开始往来于杭州与扬州正式以书画为业，但也多次远游。故很可能乾隆十八年（1753），卢见曾回到扬州后，金农才与其有更多的交游，并为这位兼具社会地位、学识与财富的赞助人绘制了诸多题材相似的作品。

　　（九）风吹欲去，轻裳低舞，瘦得花枝如许。墨池描写，写他抱怨人无语。曲江外史并题。

　　金农的众多别号中，“曲江外史”多见于其晚年在扬州所作书画。“外史”，本是古官职名，后常被文人雅士用于别号，意指跳出大方之外，与自然山川、天地精神往还的“超我”之人。“曲江”为钱塘江自萧山县至杭州闸口一段的别称。因江流曲折，古称“曲江”。《冬心先生花果册》仅署 “曲江外史”这一别号，也许寄托了画家对家乡、对早年生活的怀念。关于金农早年生活及钱塘江畔故宅的环境，在金农的诗文集中多有反映。《冬心先生集序》开篇即写到：

　　予赋性幽夐，少耽索居味道之乐。有田几棱、屋数区，在钱塘江上。中堂为书堂，面江背山，江之外又山无穷。若沃州、天姥、云门、洛思诸峰，岭群欲褰裳涉波，暱就予者。于是目厌烟霏，耳饱澜浪，意若有得，时取古人经籍文辞研披，不间昕夕。会心而吟，纸墨遂多，然犹不自慊，近交里闬二、三能言之士，大抵多与予同其好。林壑闲隽僧隐流，钵单瓢笠之往还，复饶苦硬清峭之思，相与摅发抉，尽取高车彯缨辈所不至之境、不道之语而琢之绘之，由是世遂比数予于诗人。

　　（十）沈家园小，花枝云晓。是何人，剪他碎了，扇底轻容风袅袅。曲江外史并题。

　　文中不仅记述了诗意的风景，亦回忆了志同道合的“二、三能言之士”，这其中当有丁敬、厉鹗、石文、陈章等。丁敬后为浙派篆刻之祖，厉鹗后为浙诗词之领袖，陈章后入赘扬州、为邗上诗坛名宿。金农与丁敬、石文后被誉为“西泠三布衣”，厉鹗与金农后有“髯金瘦鹗”之誉，都享大名于后世。可见金农所怀念的曲江，是成就其艺术人生的摇篮。

　　（十一）弁山有叶氏大小玲珑石，双井黄家有烂溪，溪中石皆为艺林所重。余漫意写之，落落然如挹高人面目也。曲江外史并记。

　　《冬心先生花果册》流传有序，曾经高邕、丁辅之、蒋祖诒、张珩、唐云、徐平羽等人收藏。封面题签也是由唐云所题写。前人藏家皆精于鉴藏，故此册保存精良，纸色如新，墨彩焕然，宜赏宜藏，识者其珍之。

　　封面

　　签条：
　　1.冬心先生花果册。丙戌（1946年）夏日，乡后学唐云题。钤印：唐云审定
　　2.冬心花果十二叶。钤印：徐公

　　前页

　　后页

　　鉴藏印：高邕之、丁辅之曾观、蒋祖诒、谷孙鉴藏、张珩私印、吴兴张氏韫辉斋曾藏、大石居士、杭郡唐云鉴定真迹、唐云、徐平羽（二次）、青箱书屋（二次）、青箱书屋、静风堂（三次）、平羽鉴赏（四次）、静风堂（三次）、王氏元健（二次）、长随行箧（二次）、王氏元健、平羽鉴赏、曾在高邮王元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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