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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鲁·格雷厄姆-迪克森的“再次回眸”:伟大画作带给我们的全新感悟

时间:2020-4-3 15:26:12  来源:雅昌艺术网

  卡拉瓦乔(1571-1610),《圣马太蒙召》(局部),1598-1601年作,圣王路易堂,罗马。相片Scala, Florence

  伟大的画作同亲密的朋友一样,总能给予我们全新的感悟。从卡拉瓦乔(Caravaggio)到康斯特勃(John Constable),如身边好友一般,就算是我们深深喜爱的艺术品,也会突如其然展现出不同的一面来。

  ——安德鲁·格雷厄姆-迪克森(Andrew Graham-Dixon)

  我最喜爱的艺术作品就像是一群老友,我会定期前往探访,譬如说伦敦国家美术馆(London’s National Gallery)中的一些作品:乔治·斯塔布斯(George Stubbs)的《维斯托杰克》(Whistlejacket)便是其中之一。单是今年,我已经瞻仰过至少十几次这匹阿拉伯纯种赛马的风采了。

  我心爱的朋友还包括佛罗伦萨西边小镇卡尔米尼亚诺(Carmignano)圣米歇尔教堂中由彭托莫(Pontormo)所作的《圣母拜访》(Pontormo’s Visitation),以及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New York)中委拉斯凯兹(Velázquez)的《胡安·德·帕雷哈肖像》(Portrait of Juan de Pareja)。碍于距离遥远,我只得满足于这段异地恋,每过一段时间才能一睹芳容,许是出于这一原因,我从中得到更多惊喜,看到此前未曾注意到的细节。当我留意到画中的新元素时,对整幅画作的看法都会改变:彷佛我忽然发现自己认识了大半辈子的朋友其实完全不同,或是有着我从未发现过的性格特征。

  约翰·伯格(John Berger)为英国广播公司(BBC)电视节目主编的著作《观看之道》(Ways of Seeing),便以此为主题,探讨人们本身认知的差异如何影响对艺术的欣赏。这一系列纪录片于1972年开播,当年我还是个小男生,但当中有一集令我印象十分深刻,时至如今依然历历在目。

  伯格先是邀请观众欣赏梵高的一幅画作《麦田群鸦》。我当时不觉得有何特别,但感到画作完成得十分仓促:几片被狂风刮过的麦田,上方笼罩暗色形状,混乱天空中的乌鸦则以潦草几笔带过。伯格随后要我们再次望向同一幅画,同时加了一行言简意赅的字幕:“这是梵高自杀前绘下的最后一幅画。” 现在有何体会呢?伯格问道。在得知这一简短而悲伤的背景后,这幅画是否看上去有所不同?

  对我而言,常常是读到有关某位艺术家的文章,或是浏览艺术家本人的著作时,会改变我看待艺术作品的方式。1989年,艺术史学家约翰·迈克尔·蒙蒂亚斯(John Michael Montias)出版了一部重要档案研究著作《维梅尔及其环境:一张社会历史的网》(Vermeer and His Milieu: A Web of Social History)。蒙蒂亚斯(John Michael Montias)笔下对维梅尔和其家庭的描写令我大开眼界,了解到艺术家一生中常人难以想象的困苦与悲剧,相信所有读过此书的读者都会感同身受。谁能想到这位绘下安详静谧杰作的伟大画家,实际上过着如此动荡不安的一生?

维梅尔(1632-1675),《代尔夫特景观》,约1660-1661年作。此作现藏于海牙莫瑞泰斯皇家美术馆

  读完这本书不久后,我就来到海牙莫瑞泰斯皇家美术馆(Mauritshuis collection,The Hague),在这幅《代尔夫特景观》(View of Delft,上图)前驻足良久,沉浸于这种顿悟真谛的感受中。这幅由城门外描绘城市景观的安详杰作,忽然平添一层全新意义。实际上,正是画中的光线成为我的全新发现。我第一次留意到城镇上方空中的乌云;也因此第一次理解了画家为这幅城市景观所注入的奇异元素;我也终于感受到此前那不起眼的细节——亦正是画作中暗藏的情感。

  我意识到了什么呢?这幅画其实讲述的是天气的故事:空中飘过的乌云刚刚为城市带来阵雨,如今雨过天晴,因此潮湿的屋顶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微微光芒。换言之,维梅尔精心绘下暴风雨过后的这一美好瞬间,城市笼罩在安静祥和的美好气氛中。正是因为艺术家深明在人生中如此般宝贵完美的时日屈指可数,因此才能以这样强烈的感情绘下此画。同许多艺术家一样,维梅尔用画笔创造出一个现实中求而不得的梦幻完美世界。

约翰·康斯特勃(1776-1837),《卷云习作》,维多利亚与艾伯特博物馆,伦敦 / Bridgeman Images

  偶然间翻阅到萨福克郡出版公司出版的约翰·康斯特勃信件,再一次彻底改变了我对画家作品的理解方式。

  康斯特勃不仅是伟大的知名画家,更是字字珠玑的作家,读着他的亲笔信,我被他对妻子玛丽亚的深刻爱情所打动。玛丽亚病重多年,最后于1828年被肺结核夺去年轻的生命,康斯特勃的绝望见于字里行间,我为此戚然动容。

  玛丽亚最痛苦的病症之一便是呼吸困难——因此二人于1820年代离开正因工业革命而常年烟雾笼罩的伦敦,来到汉普斯特德居住。康斯特勃在数封信件中都以悲痛笔触提及妻子的肺气肿病情。同时他也更加炽热地记录下自己想要在艺术作品中捕捉“新鲜空气”与“轻拂微风”的愿望。

  读完艺术家信件后的几天,我来到维多利亚与艾伯特博物馆(Victoria and Albert Museum)其中一间我最爱的画廊,那里可以欣赏到康斯特勃一系列“云朵”油彩习作(Cloud Studies),描绘汉普斯特德荒野上方的伦敦天空。忽然我不禁想到,这些鲜活美好的画作,是否是艺术家内心的倒影——他想把那些玛丽亚无法呼吸到的新鲜空气都注入作品中?有没有可能康斯特勃同维梅尔一样,将画作看成美好梦想的写照?

?卡拉瓦乔(1571-1610),《圣马太蒙召》,1598-1601年作,圣王路易堂,罗马。相片Scala, Florence

  佛洛伊德(Sigmund Freud)曾有言曰,"梦的主要目的之一是完成未尽的心愿"。我们看待对自己有重要意义的画作方式可能因书籍而改变,亦可能因友人而改变。我曾于罗马圣王路易堂(Contarelli Chapel in San Luigi dei Francesi)与一位令我敬爱的女士探讨卡拉瓦乔的《圣马太蒙召》(The Calling of St Matthew,上图)。

  她是一位画家,可能因此能够更好地解读其他画家的创作策略。她凝视画作良久,思考其构图结构与内在含义,尤其是卡拉瓦乔对于光影明暗的处理。在这幅画作中,基督降临于收税人马太的世俗生活中——画面以十七世纪罗马收税人的地下办事处为背景,基督正召唤马太离开黑暗,走向光芒。画面中一束光照亮了基督的右手,投射到马太身上,他正被一群偷税者所环绕。

  我的画家朋友在卡拉瓦乔的光影明暗间看到了我完美错过的细节。她为我讲述了她的观看方式。光线好似一个楔子或杠杆一般射入房间,角度彷佛天平倾斜的一边。马太正坐于这一光之天平下方,面前满是点数完毕的钱币,天平的这一边因此下坠。他的灵魂因世界之重而下沉,但现在他即将听从召唤,升向光芒。换句话说,整幅画作的构图呼应了收税人马太的职业标志:在传统基督教图像中,代表收税人的正是其用以点数黄金的天平。

  现在我也看清这一点,自身亦走出黑暗,卡拉瓦乔原本想要表达的意思再清楚不过:这张伟大巨作的含义完美展现眼前。我此前到底为什么会错失如此明显的暗示?但回想起来,我也许不该过于自责。我花了十年时间撰写卡拉瓦乔的传记,差不多也已经博览过所有与艺术家和其作品有关的书籍——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此作中的天平式构图。

  这其中也许也隐藏着一个无法忽略的真理——伟大的画作同亲密的朋友一样,总能给予我们全新的感悟。茫茫学海,无际无边。

  (此文于2016年2月刊于《佳士得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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