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霍克尼（1937年生）《艺术家肖像（泳池与两个人像）》，1972年作，压克力 画布，213.5 x 305 cm

　　先是赵无极在香港以5.1亿港元大幅刷新了亚洲油画的拍卖纪录；紧接着伦敦拍场又出现了拍卖史上第一件自毁的艺术品——来自素有“艺术圈恐怖分子”之称的Banksy，而后在世女性艺术家的拍卖纪录也易主至珍妮·萨维尔（Jenny Saville）。

　　在一系列波澜起伏的“大事件”之后，全球市场的核心——纽约还将压轴出场，并激起“更大的水花”。全球最著名的当代艺术家们，包括：大卫·霍克尼（David Hockney）、格哈德·里希特(Gerhard Richter)、巴斯奎特(Jean-Michel Basquiat）、波洛克（Jackson Pollock）、爱德华·霍普（Edward Hopper）、德·库宁(Willem De Kooning）、罗斯科（Mark Rothko）等都将有估价超过5000万美元的作品在纽约拍场亮相，这也意味着一轮新的价格纪录即将诞生。

　　在眼花缭乱的高价中，最受亚洲市场瞩目的焦点或许还是大卫·霍克尼，其1972年的名作《艺术家肖像（泳池与两个人像）》（Portrait of an Artist (Pool with Two Figures)，以下简称《艺术家肖像》）估价8000万美元，如果顺利成交，它将打破杰夫·昆斯（Jeff Koons）《气球狗》在2013年拍出5840万美元的价格纪录，成为在拍场中最贵的在世艺术家作品。

　　作为2016-2017年在伦敦泰特、巴黎蓬皮杜、纽约大都会上演的“大卫·霍克尼60周年回顾展”的封面主角，《艺术家的肖像》被认为与《大水花》（1967年，泰特美术馆藏）和《克拉克夫妇与珀西》（1971年，泰特美术馆藏）、《美国收藏家》（1968年，芝加哥艺术学院藏）一同代表了霍克尼艺术生涯的顶点。同时又因它是其中唯一收藏于私人藏家的艺术家名作，故而也成为霍克尼作品的最高市场价值。

　　现年81岁的大卫·霍克尼

　　从影响力而言，大卫·霍克尼大概达到了一位艺术家所能达到的著名程度的顶峰。几十年来，他一直在英国的艺术叙事中扮演着重要角色——一个评论家和媒体们极度渴望填补的“伟大画家"的角色。而在今年的纽约，霍克尼的《艺术家肖像》是否能将他的市场表现拉到与之名望相匹配的高度，成为与下一位名副其实的“伟大的艺术家”呢？

　　泳池

　　创作于霍克尼“黄金时代”（60年代至70年代初）尾声的《艺术家的肖像（游泳池与两个人物）》以美丽的绿色丘陵景观为背景，展示了一名男子在游泳池水下游泳，而另一名站立的男子则是霍克尼的前男友彼得·施莱辛格（Peter Schlesinger）。他是一位美国艺术家兼模特，两人于1966年相识，当时18岁的彼得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修读霍克尼任教的进阶艺术课程。其后五年，施莱辛格成为霍克尼的摰爱和最爱的模特儿。霍克尼的许多著名画作中都描绘了彼得的身影，彼得也用相机记录下了他眼中的霍克尼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光。两人在一起的那几年，于加州和伦敦同居，成了艺术、电影和文学界最著名的情侣。

　　然而，年轻的彼得并不如霍克尼那样喜欢交际，这让两人之间的关系逐渐变得紧张起来。1971年，他们最终在西班牙卡塔尔克斯闹翻，关系的破裂令霍克尼心痛不已。拍摄于1974年的纪录片《大水花》便是基于这个主题，而这部电影给霍克尼带来足够的创伤，当他第一次看到这部电影时竟得了紧张性抑郁症。

　　1974年以大卫·霍克尼和彼得·施莱辛格为题的纪录片《A Bigger Splash》海报

　　除记载了一段艺术史上最伟大的分手之外，其特别之处还在于囊括了霍克尼创作生涯中三个最重要的关键词：泳池、双人肖像和摄影化观看方式。

　　相信许多人接触大卫·霍克尼作品都是从其“泳池”系列开始的，仿佛永远湛蓝的天空带着加州阳光特有的躁动，将私人游泳池中的水纹照耀得熠熠生辉，而徜徉在水中和岸边的年轻人，疑虑、懒散，其性暗示又令人警觉。

　　大卫?霍克尼，《皮特从尼克的泳池中出来》布面丙烯 1966年

　　霍克尼曾在2009年接受采访时曾表示，“1964年，当我从洛杉矶飞过时，我向下看去，有许多蓝色的游泳池，我意识到游泳池虽然在英格兰是奢侈品，但在这里却并不是，因为气候如此不同。”

　　霍克尼在自己设计的泳池边，1983年

　　游泳池因此成为霍克尼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许多重要画作的背景，以及他对洛杉矶住宅的描绘也成为南加州文化认同的决定性形象。对霍克尼而言，加州后院游泳池最初的兴奋之处，在于它是一个可以观看裸体或半裸体男性身体的私人场所。

　　但很快，如何用绘画表现水本身的技巧成为令霍克尼不断描绘泳池的原因之一。当强烈的阳光照射在水面上时，波光涟漪的曲线，闪烁在平静的表面。霍克尼在2017年接受CNN采访时谈到，“如果你给它们拍照，它们就会凝固，而如果你用颜料，你可以画出摆动的线条。”同时他解释说：“这是一个有趣的形式问题，如何去代表水、描绘水，因为它可以是任何东西，可以是任何颜色，没有固定的视觉描述。”

　　大卫?霍克尼《潜水员》 布面丙烯 1978年

　　大卫?霍克尼 《大水花》（A Bigger Splash） 1967

　　在霍克尼最早以加州为创作主题的1964年作品中，他常用蓝色和灰色墨水描绘水面，后来则改用更具特色的蓝色平面，并加入相互缠结的线条或大块白色。泳池系列最著名的作品，作于1967年的《大水花》便以蓝色平面映衬出白色喷漆，描绘了定格的、美术感极强的水花绽放，转瞬即逝的水花在霍克尼手中变成了一座纪念碑。

　　而与《大水花》一同被视为泳池系列“双壁”的《艺术家肖像》则呈现了另一种波光粼粼的水面，仿佛将3-5秒的光影变化凝固在静止的画面中。霍克尼用水晶般的蓝色水池为这座城市创造了一种独特的形象，很少有艺术家这样去表现。这位英国画家通过泳池捕捉到了洛杉矶的时代精英精神：原始、奢华、乏味。

　　可以说，霍克尼比之前的任何艺术家，都更敏锐地捕捉到了洛杉矶的视觉形象，而“泳池”也甚至成为了一种超越霍克尼艺术的符号，而被定格在艺术史中。

　　《马男波杰克》中被挂在波杰克办公桌正后方的画作，正是化用自《艺术家肖像（泳池与两个人像）》

　　双人肖像

　　作为绘画最古老的母题，霍克尼的创作离不开肖像、风景和静物这三大类，而肖像作为与“人”的关系最为紧密的题材，对霍克尼的生活无疑有着更为特殊的意义。“每当结束一系列其它类型的阶段性创作之后，我总是会回归到肖像创作中，并令我思如泉涌。”霍克尼说。

　　20世纪60年代中期，霍克尼从对传统风格戏谑性的、近于抽象的研究开始转向用一种更自然主义的方法描绘周遭世界，这种激情因其生活境遇和个性变得愈加炽烈。自从1966年霍克尼与年轻的彼得·施勒辛格相爱以后，他似乎才有了专注于描绘他人容貌的念头。这个时期他大量使用快照，或作为直接的证据，或留作瞬间的记忆，而其画作也渐渐呈现出更具摄影的视觉特点。1967年霍克尼短暂地尝试了一下水彩，他画了一些奢华的，感官上颇具诱惑力的肖像，主要是为彼得画的。

　　大卫?霍克尼《美国收藏家弗雷德与玛西亚?韦斯曼》布面丙烯 213.4x304.8cm 1968年

　　大卫?霍克尼《巴黎的泉源》布面丙烯 214x305cm 1970年

　　大卫?霍克尼《克拉克与帕西夫妇》布面丙烯 214x305cm 1970-71年

　　霍克尼在1968年至1977年间创作的真人尺寸的双人肖像代表了其自然主义风格的巅峰。比如创作于1970-71年的《克拉克夫妇与珀西》画了自己的一对夫妻朋友，画布上二人通体被加州特有的阳光笼罩着，眼光中流露着上流社会特有的神情。这幅画曾被BBC 评为最受欢迎的20 幅肖像绘画之一，而霍克尼是其中唯一仍在世的艺术家。

　　大卫?霍克尼（左）与彼得?施莱辛格（Peter Schlesinger）

　　《艺术家肖像》创作于一年之后，但此时霍克尼的心境却很不一样。1971年，霍克尼在与彼得的5年初恋宣告结束，他痛苦地逃入绘画中，以寻求忘却和治疗。霍克尼影响最大的作品，往往都描绘的是那些和他有亲密关系的人。这些作品之所以取得成功，不仅因为他们酷似照片的自然主义风格，更因为透过对画中人物姿态和身体语言的观察，观者能在不知不觉中洞察出人物个性，以及他们彼此的关系。

　　《艺术家肖像》在霍克尼60周年回顾展中

　　投注了巨大情感的《艺术家肖像》更是如此，画中水底的人向彼得游去，散发着苦乐参半的气氛。两个人物异常僵硬的呼应关系，以及在痛苦与空虚环境中，观众仿佛能看到了爱德华·霍珀式的孤独——阳光下的一丝黑暗——艺术家承认失去了爱情，而前男友也渴望着新的伴侣。

　　大卫?霍克尼《我的父母》布面油画 182.9x182.9cm 1977年

　　大卫?霍克尼《模特与未完工的自画像》布面油画 152x152cm 1977年

　　佳士得战后和当代艺术联席主席亚历克斯·罗特（Alex Rotter）称，在1966年到1971年中间霍克尼只做了八件这么大尺幅的双人肖像，几乎都已经被美术馆收藏。而在私人收藏领域，如此大尺幅的双人肖像、又是大卫·霍克尼最巅峰时期的作品，这可能也是唯一一件。

　　摄影与观看方式

　　除了是泳池和双人肖像的结合，《艺术家肖像》还巧合地打通了霍克尼此后数十年，以摄影为基础的观看方式。“这幅画的主题最初是由于我工作室地板上两张照片的意外并置所引起的。” 霍克尼回忆说，“一个人在水下游泳，因此非常扭曲，它于1966年在好莱坞拍摄；而另一个是一个男孩凝视着地面上的东西，不过由于照片的摆放方式，看起来他正凝视着泳池里扭曲的身影。同时绘制两个不同风格的人物的想法非常吸引人，于是我立刻着手绘画。”

　　《艺术家肖像（泳池与两个人像）》的预备照片，Le Nid-du-Duc，1972年

　　《艺术家肖像》第一版创作

　　霍克尼在1971年秋天创作这幅画的第一版，然而在经历了六个月的创作后，霍克尼放弃了第一幅作品。1972年4月初，经过一段时间的旅行，霍克尼重新开始这件作品。这次，他通过大量摄影来捕捉泳者在不同光影和速度下的形态差异，并请回老情人彼得，拍摄了大量照片，最终姿态是霍克尼将5张肖像从上到下分段拼贴在一起形成的。基于这一系列的摄影研究，霍克尼以极大的热情每天工作18个小时，为期两周，在纽约个展前一晚才全部完成，后来他回忆说：“我必须承认，我喜欢在那张照片上工作，它们如此强烈，令人惊心动魄。”

　　霍克尼在伦敦肯辛顿花园为其伴侣彼得?施莱辛格拍照，并因而创作了作品里站在泳池边、身穿粉红色外套的人像。

　　5张照片最后叠合成彼得最终形象

　　霍克尼所拍摄的泳者照片

　　《艺术家肖像》纸本稿，从中能更清晰看出霍克尼的思路

　　《艺术家肖像》创作过程

　　在此之后，霍克尼将更多的功夫花在摄影上，到了1981年，他已经拍了2万张。“当时我觉得应该尝试一种新的方式来代替绘画，不是一下子看见了全部，而是在分别的、不相关联的几瞥中，不断建构起我们对于世界的经验。”霍克尼此后一系列摄影拼贴的创作，打破了西方的焦点透视，变成了几十个不同的视角。霍克尼对透视的探索是独一无二的，他吸收中国古画中散点透视的精髓，但没有照搬，用西方油画和拼贴的技巧创造了反转透视，在西方是第一人。

　　1983年的《梨花盛开的公路》是霍克尼创造“反转透视”以来里程碑式的作品

　　而这一切的又都源自1972年那无意间的发现。

　　市场或许会迟到，但从不缺席

　　虽然霍克尼是一个高产的画家，但他黄金时代的具象作品数量却十分有限，而且大多已经进入美术馆收藏。在二级市场中，上一次出现霍克尼的肖像还是9年前，2009年纽约佳士得秋拍中，霍克尼1966年的《比佛利山的家庭主妇》以792.2万美元成交，打破霍克尼《水花》2006年创下的292万美元的记录。而距离上一次拍卖霍克尼双人肖像更是已有25年，稀缺度决定了这类作品是完完全全的卖方市场。

　　决定在今年扰乱这一池秋水的卖家是现年81岁的英国亿万富翁乔·刘易斯（Joe Lewis），他和霍克尼同为81岁，身价约55亿美金，是全球最成功的外汇交易员之一，投资公司Tavistock集团的创始人，英超热刺足球队的老板。此外，他还建立了一个包括毕加索、马蒂斯、培根、弗洛伊德等大师作品的私人收藏，泰特的多个大展都包含他收藏的作品。在刘易斯之前，《艺术家肖像》还分别被大卫·格芬（David Geffen）和John J. Astor夫妇收藏过。

　　作品卖家，现年81岁的英国亿万富翁乔?刘易斯

　　刘易斯很早就意识到艺术品已经成为一种全球性的流动资产，根据2016年曝光的巴拿马文件，早在1997年，他就导演过一次乾坤大挪移，开启了今天拍卖行的第三方担保玩法。今年夏季，刘易斯想以8000万美元出手这件霍克尼作品，并为此接触了苏富比、佳士得和富艺斯三家拍卖公司，最终由在顶端市场更具说服力表现的佳士得胜出。

　　选择在今年秋季释出，显然是一个深思熟虑的选择。藏家年事已高固然是一大因素，然而过去两年，分别在伦敦泰特、巴黎蓬皮杜、纽约大都会上演霍克尼“60周年回顾展”对霍克尼名望和市场表现的带动作用，同样毋庸置疑。

　　《艺术家肖像》是泰特美术馆霍克尼60年回顾展的封面

　　大卫霍克尼历年拍卖成交额走势图

　　在2016年以前，由于绘画作品释出较少（据artprice统计，霍克尼拍卖市场中84%的交易拍品是蚀刻版画，8%的拍品为绘画作品，摄影作品占6%），作为全球最著名在世艺术家之一的霍克尼，与同级别的格哈德·里希特或是杰夫·昆斯相比，市场表现都稍逊一筹。

　　而从2016年开始，由于展览热度的带动，霍克尼的市场出现了非常显著的提升。在此期间，释出市场的大多是其近30年创作的大尺幅风景画，而这些色彩强烈到炫目画作的市场表现堪称超越预期。

　　大卫?霍克尼《午夜游的泳池》 1978

　　今年5月，霍克尼的拍卖纪录在纽约苏富比拍卖行一小时内两次被超越。先是1978年的纸本作品《午夜游的泳池》以1170万美元的价格成交，但很快又被《太平洋海岸高速公路和圣莫妮卡》（1990年）以2840万美元的价格击败。后经苏富比透露，这件新高作品的买家来自亚洲，彰显出霍克尼的全球声望。

　　大卫?霍克尼 《太平洋海岸高速公路和圣莫妮卡》 1990

　　在经过一轮霍克尼新近风景绘画的热卖之后，市场对其“黄金时期”代表作的渴望也逐渐积累到一个新高度。借着60周年回顾展的余热，如果说哪一件作品是当下全球最知名，最能代表霍克尼价格顶点的，那无疑是这件融汇了霍克尼所有重要元素的《艺术家肖像》。至于8000万美元的高估价，虽然免不了某些非理性的因素，但每个拍场高价的出现，其实都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共同结果。

　　工作人员模仿《艺术家肖像》

　　罗特此前在接受采访时表示，考虑到最近的拍卖和机构对这位艺术家的关注，以及人们对具象艺术兴趣的广泛增长，这个估价是合理的，“当你想到霍克尼的作品时，这些概念（泳池场景和肖像）会立即浮现在你的脑海中。而当这两者在一起时，就形成了一种圣杯，就像我们在《艺术家肖像》中看到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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