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8-5-15 11:52:12 来源:雅昌艺术网 作者王林娇
王维(传) 《著色山水图》 本幅:29×128cm; 题跋:29×35cm;29.5×40cm
早在2017年的时候,这张《著色山水图》在大洋彼岸就引发了学术界的关注,在美国密歇根大学举办了关于这件古画的学术会议。一年之后的5月10日,北京匡时拍卖首度在北京公开了原作,宣布将会在6月16日北京匡时2018年春拍的夜场中进行拍卖,也倡导学术界以及收藏界进行一场透明的讨论。
先来看看这张《著色山水图》的基本情况,绢本手卷,从现场的展览的原作来看,因为时间久远,虽然有一定程度的破损和修补,但基本的绘画风貌还是一览无余。其中有刘唐老的题,数枚鉴藏印等,历经洪遵、虞集、黄琳、丰坊、梁清标、梁穆、董汉醇、谢淞洲、华士巽递藏,画心为29x128cm,题跋为29x35cm;29.5x40cm。
“我们现在知道的宋画的数量都非常少,何况是一张唐画,或者说这张画到底能不能归结为王维所作,毕竟王维是非常重磅级的存在,存世的可信的作品都未有找到过,这张《著色山水图》会带给我们希望吗?”作为本场发布会的主持人,谢晓冬在发布会伊始就发出了这样的两个疑问。
美国密歇根大学举办的学术会议
左为在美国展览的《著色山水图》
的确,正如谢晓冬所言,在2017年密歇根大学的学术会议之后,后这张作品的高清细节图一经公布就引发了国内学者的关注,其中既有认定唐画者,也有认定为宋画甚至是元画者。
所以,才有了今天这样一场透明的新闻发布会,对此,北京匡时拍卖的掌门人董国强也是下了很大决心要在2018年春拍中推出这件带有争议性的作品。
“很多事情过程和结果都很重要,对于这张画来说,也许过程更重要,我们希望通过拍卖平台让更多研究古代书画的人参与讨论,我相信,这个过程对于这件作品甚至古代书画的研究是有积极意义的。”董国强在发布会现场说道。
刘九洲与吴斌所著的王维《著色山水图》一书
刘九洲作为古代书画的研究专家,并且为《宋画全集》欧美卷的副主编,在密歇根大学学术会议之后,与研究学者吴斌共同撰写了名为王维《著色山水图》研究的书籍,用七个章节分别对王维其人、《著色山水图》画卷信息、著录、图像以及建筑学和鉴赏等角度进行了研究。
“我研究这件《著色山水图》也有三四年的时间了,作为学术研究无非就是两个问题,一个是用什么方法来研究,第二是收集到证据能否用来认证你的研究方法所指向的目标。在研究《著色山水图》的过程中,我用了对比排除、时代发展逻辑推理等方法来研究,之后就是收集相关的证据来论证,比如从画作本身的细节去找,山川格局、画作元素等,具体的过程在这本书中都有具体的呈现,所以关于这件作品的论证方法是合理的,证据是客观可检验的,从这两个基础上我们才敢说这是一张唐代的绘画。”刘九洲在发布会现场说道。
当然,关于一件古代书画的认定,其中的鉴定过程是极为严谨和复杂的,远远不止十个疑问那么简单,不过,从新闻发布会现场的媒体提问的问题中,我们也可以一窥其中的细节及研究方法。
为什么会认为《著色山水》是一张唐画,而不是更晚的作品?
画面上为刘唐老所题
第一,画幅本身上有北宋人刘唐老的题跋。这则题跋,从书风的时代风格判断,许多专家和学者均认为当属宋人风格无疑。所以这张画的下限应该是北宋。第二,从画卷的图像风格看,也近唐而远宋。首先用笔,“唐画密,宋画疏”,《著色山水》中的线条用笔,无论在塑造山石树木,还是水波纹,都有密集用笔的特征;其次,画中的一些绘画元素,为唐代所有宋代所无(如果出现也大都在述古之作中),例如在这张画中所出现的柳树与花冠状树木的组合;小树集中在山头的画法;密集水纹的画法,这在唐代敦煌壁画、唐代韩休墓室壁画,同期的石刻等同时代的山水图像中很常见,但是在宋代山水中则很少看见。
当然,一些人可能会认为定为北宋或北宋以前可能是更严谨的做法,但是考虑到这张画的整体风格跟我们通常所见的五代和北宋名家山水风格所呈现出来的背离现象,以及这张画作所表现出来的鲜明的中国早期山水画的风貌,我们认为这是一个更有意义的学术判断。
同时,因为这张画作历史上就被归为王维名下,所以依据通行的习惯,我们将之定为(传)唐王维《著色山水》,应该说是既考虑了这张画的实际情况,也是符合命名规范的。
为何说《著色山水》不是一件临摹本?
以往三卷最早期的山水画,是大英博物馆《女史箴》中一段,(传)展子虔《游春图》,以及(传)顾恺之《洛神赋》(有多件临摹本),现在大家都知道,这三卷都是唐宋人临摹本,而不是原作。
传展子虔游春图 (宋摹本) 故宫博物院藏
因此,如果确信这幅《著色山水》是原作,而非临摹本,将使得我们的山水画史,第一次触摸到唐代,可以据此重建山水画早期历史的真实要素,意义重大。
判断原作与否的标志,仍然需要通过图像比对的方法,来看此画的用笔。通过放大《著色山水》与上述三幅名作的图像,我们可以看到这张画的用笔水准很高。笔墨自然舒展,沉着而不僵化,不板滞,没有临摹本常见的拘谨用笔。
如果我们确信这张画到唐,而且系原创,而非摹本,可以说,这张《著色山水图》将成为新的中国早期山水画源头。据此,我们可以直接判断唐代山水的真实水平与特点,而不是据其后世的临摹本去推论。
为何不会是一件北宋的绘画?
首先,近10年来,由于信息采集技术的发达,以《宋画全集》的出版为标志,我们可以搜集几乎所有的宋元山水画图像。通过对比,可以发现《著色山水图》与北宋山水群体,存在比较明显的排斥现象。也就是说,这张画里没有宋代山水的特征。
《著色山水图》中对山的处理
《著色山水图》中对水的处理
如果是题北宋人的绘画,刘唐老的题跋,不大会用那么慎重的语气,也就是“不独守其初”云云。字体墨色不太入绢,说明当时题写的时候,画卷上就有包浆,有一定的流传年份。唐代绘画虽然稀少,但是也有大量同期壁画,包括考古出土的墓葬壁画、绢画,可供参考。
在这样的背景下,怎么评估《著色山水图》的意义?
首先,出土的各种绘画资料,都不是当时名家绘画,可以作为考古资料,在范式讨论上有积极意义,但是在艺术水准上,意义可能没有那么大,他们依然在民间绘画的范畴。
这张《著色山水》的意义,就在于他是一张典型的文人画,是创作在绢本上的,本身即为创作和欣赏而生,笔墨水平非常高妙。借助这张原创的山水画杰作,我们可以据此一窥唐代画家的真实水平,对于艺术史来说,对于研究中国早期文人山水画,是具有非常大的研究价值的。
如果打个比方,就像我们研究书法,文字,突然发现了甲骨文。这对我们了解我们书法和文字的源头,是有巨大的价值的。
为什么会把这张《著色山水图》归到王维名下呢?
首先是文献依据:这张《著色山水图》从收藏角度讲,称得上流传有绪。在早期的流传中,被称为《著色山水图》,到了明代成化年间,在都穆和祝枝山的记载中,将此画归到王维名下。
王维作为唐代的大诗人,画名和诗名在当时同样彰显,王维的画作一直是收藏界和学术界讨论的热点和重点。董其昌将王维列为文人画的南宗鼻祖,即是明证。成化时期,这件《著色山水图》很有名,而且当时已经把这件《著色山水图》的作者,认为是王维。这是我们今天把这张画的作者标记为:(传)唐王维的文献依据。
其次,从风格上来看,这张《著色山水》也与王维画作的文献记载很接近。王维之于唐代山水画的价值,应该是创造了平淡天真这一风格。苏东坡称赞它“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唐代是一个抒情的时代,一种带有诗意的绘画,可以想见带有哪些特点。
纵览这张《著色山水》,其山水画法不带锐利角度,与(传)李昭道《明皇幸蜀图》的画法完全不一样,与唐代多处墓室壁画、以及日本藏唐代工艺品上的图像都不一样,倒真是一派“平淡天真”的格调。而且还有论者认为,《著色山水图》的风貌,与真实的辋川附近景色,非常接近。因此,从格调上来看,《著色山水图》与王维画作的文献记载是不矛盾的,从这一点说,即便不是王维的直接手笔,也应该是王维流派的作品。
历史上,有多件归到王维名下的作品,但从图像的年代风格判断,都不到唐。由于这张画的年份,我们能推断到唐代,而且又有风格上的支持,并且有明朝人的文献著录记载,所以我们可以在标题上说,这是(传)王维的作品,也就是目前可以看到的,最接近王维的一件作品。
这张画为什么会被清初的王澍定名为《江皋会遇图》?在这张画的流传过程中发生了什么样的故事?
我们今天将这张画作定名为《著色山水》,是因为画卷后面明代人季德几的题跋,从中我们知道在他之前,元人虞集也有一段跋。正是遵循这样的线索,我们在虞集《道园学古录》中发现了相关记载,知道在宋元明(起码到季德几时)时,这张画的本名是《著色山水图》。
今天,我们知道这张《著色山水图》,曾入藏明朝权宦黄赐、及其侄黄琳手中,并在当时已经归到王维名下;当时的都穆、祝枝山都看过并且记载了这卷《著色山水图》。很可能在黄琳之后,虞集的跋文,以及一些印章,被割走并损坏。
清代早期,此画流传到梁清标手中时,元代虞集题跋已经丢失了。但梁清标仍将此画视为王维作品,并据季德几引虞集诗词中字句,定此画卷名为《春谷晚岑》,后来,当时鉴赏名家顾维岳,据《宣和画谱》中对王维画作的记载,结合此图内容,认为更符合《宣和画谱》中王维条目下的《江皋会遇图》一名,于是再次命名。这张《著色山水图》从梁清标的孙子梁穆手中散出,当时宁波人董汉醇买到,王澍借观时,记载了从梁清标为此画命名,到顾维岳更名,再到董汉醇购买的整个过程。
自此之后,这张画就以王维《江皋会遇图》之名流传,民国时期,此画归无锡华士巽家族收藏。1950年代,高居翰看过这张画的原作,并将之记载于《中国古画索引》。
如何看待《著色山水图》的品相问题?
中国古代书画因为流传中的各种人为和客观原因,导致破损,修补是很常见的现象。例如故宫重宝唐韩滉《五牛图》,被发现时已经有几百个小洞。也是历经修复,才重焕光彩。
《著色山水图》的价值在于,虽然有所破损陈旧,但是整个画面的笔墨结构图像,和颜色都还是相当完整的。笔触和线条仍然生动,生机勃勃。如果对这张画实施一个详细完整的修复之后,相信《著色山水图》一定会大放异彩。
去年《著色山水图》公布之后,引起了业界的广泛关注,很多人支持,也有不少反对意见,怎么看待这些争议?
中国古代书画的真伪和年代鉴定,已经成为一门复杂的学科,依赖特殊的知识体系。对于高古的书画,有不同意见是很正常的。现在这张画进入到市场进行拍卖,更要允许争论。但在这样一个时点,我们觉得有几个基本要点,是需要大家关注的。
就是《著色山水图》上的北宋刘唐老的题字,无论是鉴定界还是学术界,现在普遍认为是宋人题字无疑。包括去年4月,密歇根大学《宋代艺术史中的艺术》学术研讨会上,围绕这一点,可以说达成了一个普遍共识。
围绕材料鉴定,我们需要回顾一下张葱玉、徐邦达、谢稚柳等鉴定大家所一再重复的一个观点,就是材料在鉴定里只具有辅助作用。在鉴定古代绘画时,我们很难提出一个假设,认为某种材料一定会在某个时代出现。另外,在年代的测定上,现有的技术,还无法完全测准。
关于文人画系统中,唐代绘画风格标准的确立,我们需要参考很多其他因素,比如同时期的壁画,石刻等等。但是更有意义的着眼点,是反向思考,如果这是一张宋画,那么这张《著色山水图》中,是否存在典型的宋代绘画风格要素?
如何看待这张画的学术价值?
传世唐画凤毛麟角。公认的唐代名家绘画也只有五六种而已,如《簪花仕女图》《五牛图》《照夜白》《五星二十八宿神形图》《女史箴》。而山水画更是少之又少。
一如前述,相比于《女史箴》,(传)展子虔《游春图》,以及(传)顾恺之《洛神赋》,这张《著色山水图》的价值,在于:第一,它不是临摹本,而是原作;第二,它提供了可信的王维或王维传派风格的图像;第三,它的年份大概率到唐。
当我们研究中国早期文人山水画的历史时,这件《著色山水图》的发现,可以使我们可以借助图像,直观的感受唐人的名家绘画水平,而不是再去借助文献或后世的临摹本。从这点来说,它将我们对于中国文人山水画源头的认识又推进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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