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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石友:如此“砚”遇一生

时间:2018-3-12 11:38:13  来源:雅昌艺术网 作者段维佳

《沈氏研林》民国 沈若怀编

  昭和初期早春的一天,有两位中国绅士到上海横滨桥克明路福寿里六号的板东贯山家拜访,他们是钱瘦铁和他的朋友唐吉生。那天,他们是有事来商。

  是这样,钱瘦铁的朋友沈石友的女婿若褒生先生在数年前因银的交易投资失败而将《沈氏研林》所载的一百五十八方砚台全部抵押给了横滨正金银行做融资。返还期限经过两年多,依旧不能还账,银行方面一再催促,从而陷入困境。那时,若褒生与钱、唐两人商量,看有何办法能将这批砚台折成资金还账。

  原来,若褒生在融资的时候银行方面因对砚台没有什么认知,要求提供相应的保证人作为条件。当时便请了钱瘦铁的老师桥本关雪先生当担保,银行确认后将钱借给了若褒生。

  到了返还期限,作为保证人的桥本关雪对这批砚台并没有表示什么兴趣,说:“准备钱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果有合适的人,就卖给他好了……”就这样,由于他没有接收这批砚台,使得银行方面资金无法回收。而若褒生明摆着也还不了,这样拖了两年多,只有苦等他人购买方能解决。经保证人关雪先生的同意后,于是找到了板东协商。

  板东询问了有关因由后问:“关雪先生是真的不接这批砚而同意卖给别人吗?”两人说已经问过关雪先生多次了,不会有错。

  这样,板东考虑这数万金的钱到底该怎么去筹,和一旁的井上研山商量。兄弟俩商量的结果是先需看看实物。就问钱、唐二人能不能看?钱瘦铁说:“一百五十八方砚全部存在银行的仓库里,在那儿看不太方便,还是借出来拿到这儿看吧。”就这样,把这件事定了下来。

  之后,两人从包袱里拿出《沈氏研林》一函和一摞与此相关的诗笺。诗笺约三百张,其中两百张是吴昌硕的手迹,剩下的一百张左右是沈石友的手迹。钱、唐两人说此事别和他人提起,当没卖掉。板东也约定好买下,一个月内付款,当时付给了大约五百元日元的定金。两人写了收条,放下了《沈氏研林》和那三百张诗笺后走了。

  第二天,银行送来了这批砚台。板东与井上二人赶紧把箱子打开检查。觉得一方一方看太麻烦,只看了几方后就保管起来。没想到能得到这批砚台,真是兴奋不已。还在当时上海最有名的日本料理店“六三园”举行了宴会,邀请了中日两国的文人参与,将这批沈氏藏砚进行了展示。

  长尾甲(1864-1942)字子生,号雨山。

  汉学家、书法家,也擅长篆刻。1903年移居上海,曾任商务印书馆编译室主任。

  来华后,与吴昌硕、钱瘦铁等成为好友,是西泠印社第一批社员。

  为了筹措买砚台的钱,井上赶紧回到了日本,思考着拜访哪位合适的人来商讨良策。带着《沈氏研林》和吴翁、沈石友的诗笺,首先拜访了长尾雨山先生。说明来意后,雨山先生马上说:“没什么难的,你去找桑名铁城君商量好了。”

  在说明了详细原委后,铁城先生马上给武川六石先生打电话让他说马上到京都来。一个半小时后,武川先生到了。桑名先生讲述了一番情况,听后,武川先生二话没说就同意了。井上当即让武川先预付了款。他放下心来,决定两三天后出发去上海。

  在与桑名、武川先生分手时三人发誓,在付完款之前绝对保守秘密。那天,井上安心地睡了个好觉。两天之后,他乘上了从神户开往上海的船。抵达上海还是住在板东家。第二天,直接去了正金银行。

  但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般顺利。

  支店长和田丰治回复说:“实在抱歉,刚才桥本关雪先生来电报,说自己要接收这批砚台,千万别动这批东西。银行刚才给他回了电,答应了他的要求。”

  这个时间点真的太“赶巧”,一时间井上愣住了,该怎么向桑名、武川先生交待啊?但不管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万事皆休矣。桥本关雪本来就是保证人,银行按规矩只能将这批东西交给他。中间怎么会泄漏了风声?也无法得知。无奈,事已成定局,只有等待银行来取走砚台。

  这样,《沈氏研林》所藏的一百五十八方砚成了白沙村庄的藏品。那年秋天,桥本关雪赴欧洲旅行,这件事再也无人问津了。

  只是,井上砚山手中还保存着当时从一百五十八方砚台中选了二十方拓出的拓片和《沈氏研林》及那一摞诗笺。

  紧接来的就是时局动荡,战火纷飞。1945年9月2日,第二次世界大战正式宣告结束,大家期望的和平终于到来了。日本的古董书画界也渐渐复苏。

  故事在这里又发生了一次小小的转折。

  有一天,井上从小道消息得知那批沈氏藏砚又被抵押到银行去了。为什么?什么银行?理由不知道,甚至真假也不明。

  住在京都神宫道的太田贞三先生询问井上愿不愿买桥本关雪所藏的二十方砚台。不是一百五十八方都抵押给了银行了吗?怎么又出来个二十方呢?井上匆匆赶往京都去看个究竟。看后大吃一惊,这不正是自己在板东家选出还拓过拓片的那二十方!

  看到这些砚,井上感到万分惊喜却又觉得为难。因为没有多余的钱了,不得已,找到熟人辻本史邑先生商量,他推荐了友人松浦武夫,请其暂为代付资金。松浦先生应允,代买下了这二十方砚台。

  再过了二十余年,松浦先生来说:“我帮你存这批砚台也过去了很长时间了,该还给你了吧。”能遇到这种真君子,井上听后感激涕零。没有更多的礼,就把其中的两方砚台送与松浦,收下剩下的十八方。

  于此,这件前情故事就被当事人井上研山所写的一篇回忆录《沈氏研林的归趋》中详细的记录下来,后由邹涛先生翻译以供参考。

  文中的这位桥本关雪是日本著名画家,大正、昭和年间关西画坛的泰斗,日本关东画派领袖。自1914年起,曾有30多次到中国游历,并精通中国古文化。与吴昌硕、王一亭、钱瘦铁等结为至交。1916年建庭园式住宅,名为“白沙村庄”,之后一直居住于此。

  桥本关雪在1944年去世,战后关雪家抵押给银行的其它砚台,委托给东京的守尾瑞芝堂卖出,从此散藏于日本及世界各地。据悉,一部分砚台去了台湾,成为台湾大藏家林柏寿的兰千山馆藏砚,后捐赠给了台北故宫博物院。台北故宫博物院为之出版的《兰千山馆名砚目录》中载有《沈氏研林》中砚六方。此六方砚,本为旅居日本的台湾收藏家林熊光(朗庵)所藏,后让归兰千山馆。还有部分回流到大陆,但相当的数量至今尚未露面。

  研谱《沈氏研林》

  沈石友(1858-1917),原名汝瑾,字公周,因喜藏砚,特取“石友”别号,江苏常熟人。《沈氏研林》就是这位石友一生“砚遇”的真实写照。

  皇家有乾隆内府收藏历代名砚集结而成《西清研谱》,民间有沈石友收藏名砚集结而成《沈氏研林》,两者可比肩之处,不仅是因为《沈氏研林》的收藏的武虚谷藏杜工部像砚、黄文节公真像砚、文衡山篆谦卦砚、傅青主真手砚、阮文达公鹅群砚以及曾文正翁文恭二公藏砚等名人藏砚,同时还有作为金兰之交的书画、篆刻大家吴昌硕亲笔题写的一百二十余件砚铭。鉴赏品题,而更显增重。

  作为资深“砚痴”的沈石友在晚年更加热衷于研究,“每有所得,摩掌不去手,制为铭诗刊画椎拓以志兴赏。”数十年所得有上百方古砚,所以自称“百石老人”。沈石友一直想将所藏砚台编辑成谱,品题高下,以传后世。58岁时,他曾选拓一百零七方编成《石友研谱》一册赠其甥俞养浩。

  但这毕竟还不是自己的全部收藏,在沈石友去世六年后,为完成父亲遗志,儿子沈若怀将父亲的藏砚全部编拓而成《沈氏研林》。这部研谱共有四卷,根据目录,共收沈石友藏砚一百五十八方。吴昌硕题写砚铭,镌刻工作则主要由吴昌硕的弟子赵古泥一力担任。

  《沈氏研林》之外还有一方《神骥砚》,据日本书法文化研究家西岛慎一先生称,1980年随青山杉雨先生访问沈石友故居时,亲见沈石友家藏版《沈氏研林》中有载。此砚曾作为沈石友的殉葬品,出土后藏于常熟文物管理委员会。

  《沈氏研林》由吴昌硕题签,郑孝胥题扉页,卷首有郑的隶书题《品研图》、吴昌硕画《品研图》并题诗。传世《沈氏研林》有若干版本,日本二玄社所刊内容齐备,且砚拓与砚目相合,可作为通行本。

  东京中央曾在2016年11月香港秋季拍卖会上释出一套《沈氏研林》原拓四册,为近代著名藏书家周雁石所藏。关于《沈氏研林》原拓的存世情况,虽没有具体统计数据,但市场目前所见到的原拓四册全套极为稀少,却是不争的事实。此套《沈氏研林》原拓四册最终以88.5万港币(约1310万日元)成交。

  诗中交情 砚上唱和

  沈石友出身虞山望族,家学渊源,不仅喜爱藏砚,并工于诗词。但这位石友却与其他热爱雅集,一起唱和阔论的文人不同,低调再低调,甚至有点小孤僻,不爱出家门,就自己在“篴在月明楼”琢磨砚台,写写诗词,与少有的几位相知老友书信往来。其中聊的最多、最投入的就是吴昌硕。

  吴昌硕(1844-1927)

  根据吴昌硕《鸣坚白斋诗集序》中所述,两人结识于壬午岁(1882年),此时吴昌硕39岁,而沈石友才25岁。当时,吴昌硕还在靠着刻印、卖书画维持生计,多年的湖州、苏州、上海、杭州等地游学生涯让他与陆心源、吴平斋、任伯年、杨见山、吴大瀓等人建立起师友交谊,并拓展眼界,提高自己的艺术学养。在常熟客居之时,他与沈石友两人常在一起唱诗咏和,切磋诗艺。此时的翁同龢也因为“维新变法”之争,被慈禧太后开缺回籍,回到常熟家乡,郁郁之际,避开政治,三人正好凑到一起畅聊诗词歌赋,去沈家赏砚题词。

  2015年5月香港春拍中,东京中央释出的一件《沈氏研林》著录的一方“篴在月明楼砚”就刻有翁同龢的题诗:“烟云笔下收,近水见高楼。人说诗书画,山林第一流。”作为两人诗友情谊的见证。

  吴昌硕是一位金石书画全才,但诗文稍不自信,在两人交往的信札中常有向沈石友求教。因此在吴昌硕的书画里经常出现沈石友校勘过的诗文,而沈石友收藏的砚石上,更是多有吴昌硕亲笔题写的砚铭。沈石友欣赏老友这一身才华,一面给吴昌硕些许资助,支持他的创作和贴补家用。

  不仅是艺术交流,沈石友对吴昌硕的关怀也在生活上。吴昌硕嗜笋,常熟出产一种象笋,吴昌硕吃过赞不绝口。在苏州、上海期间,沈石友都经常寄象笋给他。一次吴昌硕患肺病,沈石友寄了陈米和象笋,说这两物事颇宜病中吃,遥劝加餐。就在沈石友去世当年的初夏,他又寄给吴昌硕六十枚象笋。吴昌硕与家人大快朵颐后,作画《象笋图》并题诗寄赠沈氏为谢。

  在信札中,吴昌硕也常常写一些生活上的琐事,每每问候家人安康。

  遗憾的是,未过多少时日,沈石友在虞山病故。同里友人携带三大册遗诗到上海见到吴昌硕,转达石友遗言,请吴昌硕为之改正并作序。吴昌硕下笔和墨以泪,痛哭不止。《沈氏研林》中沈石友与吴昌硕两人在砚中所铭刻的情缘成为从此的绝唱。

  “砚”遇千金几何

  目前,《沈氏研林》所收砚台现今存世者约三分之一,这些散佚的砚台全依靠此砚谱来对比审定,得见一面实属不易,我们也才有缘欣赏到沈氏藏砚的佳趣。

  青山杉雨(1912-1993)

  2008年恰逢西泠印社105年社庆,日本书法界泰斗,也是首批西泠印社成员的青山杉雨先生之子青山庆示,将一方吴昌硕铭“石友书画之研”赠送给西泠印社。桥本关雪之后,青山杉雨或许是藏购《沈氏研林》砚台最多的之一,一共收集到了8方。

  从拍卖场看,东京中央自2010年成立以来,八年时间中已得其六。2012年9月秋拍上释出过“吴昌硕铭沈石友藏端石鹅砚”(成交价:2645万日元),2015年5月香港春拍上释出过“清 篴在月明楼砚”( 成交价:172.5万港币)。以及在2017年4月与随风会联袂推出京都市美术馆特展“文房聚珎——名家收藏文房清供展”,当时展出了两方著录于《沈氏研林》的砚台,一方名为“钝居士生圹志砚”,另一方名为“方坦庵藏砚”,在日本文玩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展出现场 左:方坦庵藏砚;右:钝居士生圹志砚

生圹后志砚 成交价:9200万日元 2015年东京中央秋拍

砚盒之上“白沙村庄”朱印

  值得一提的是,《沈氏研林》中唯二的两方有关“生圹志”的砚台,除了出展的这方,另一方“生圹后志砚”在2015年秋拍中释出,并在当时以9200万日元的高价成交。(拍前估价:JPY 20,000,000-25,000,000)

吴昌硕、沈石友、邵松年铭和轩氏紫云砚 成交价:548.8万元 2009年西泠秋拍

  2009年,西泠印社五周年庆典秋拍中,文房清玩·历代名砚专场推出一方集合吴昌硕、沈石友、邵松年三人所铭的“和轩氏紫云砚”,最终以548.8万元人民币成交(拍前估价:RMB 800,000-1,200,000),超过最低估价近7倍,一举创造了《沈氏研林》所藏砚台的成交价最高纪录,也创造了当时文人砚拍卖的世界纪录。之后西泠陆续推出部分《沈氏研林》的藏砚,成交价格都堪称优秀。

吴昌硕铭、沈石友铭石破天惊端砚 成交价:235.2万元 2010年西泠春拍

  2010年西泠春拍,吴昌硕铭、沈石友铭石破天惊端砚以235.2万元成交。(拍前估价:RMB  800,000-1,500,000)随后在秋拍中,吴昌硕、沈石友、萧蜕铭夔龙端砚以246.4万元成交。(拍前估价:RMB 800,000-1,200,000)2014年西泠秋拍,再推出一方吴昌硕铭沈石友藏牧牛端砚,最终以299万元易手新买家。(拍前估价:RMB 1,500,000-2,500,000)

吴昌硕铭 沈石友藏牧牛端砚 成交价:299万元 2014年西泠秋拍

清康熙 御制松花石龙马砚 成交价:425.6万元 中国嘉德2010年春拍

  中国嘉德2010春季拍卖会上,翦淞阁专场推出《沈氏研林》所载之一百五十八方名砚中,仅有的一方松花石材质的龙马砚,并且是康熙御赐给时任文华殿大学士的蒋庭锡的砚台,可知其价值之重。后辗转流入藏砚名家,也是常熟同乡沈石友之手,并留拓于其砚谱《沈氏研林》中。最终以425.6万元成交。(拍前估价:RMB 1,600,000-2,600,000)

  本次2018年春拍,东京中央即将再次上拍一方著录于《沈氏研林》的砚台,为吴昌硕书铭的端石鱼戏砚。

沈石友旧藏吴昌硕书铭端石鱼戏砚 L:20cm; W:16cm; H:2.5cm JPY:8,000,000-12,000,000 RMB:440,000-660,000

鱼戏砚 拓片

  砚以端石随形而作,石色发紫,器呈荷叶形,荷叶向内卷曲,围作砚堂墨池,墨池处镌刻“鱼戏”,后有钤印“缶”。砚背所雕荷叶经脉清晰自然,经络之间,镌刻砚铭:风露如含太液池,文心细似藕中丝,近时懒写鸳鸯字,但草西窗听雨诗。石友作,吴昌硕书。后有钤印“俊”。配红木天地盖,盖上面用朱漆写“鱼戏研”三字。

生圹后志砚 沈石友自撰文

  沈石友在其一方天地中所藏有的上百方历代佳砚,成为他此生的挚友。沈石友在1906年亲自撰写一篇《生圹志》,作为死前寄托自己一生写诗、藏砚的真切体悟。由吴昌硕手书,赵石镌刻在一方素式端砚上。“诗可言志。研以比德也。”这位石友在近周甲之年,砥其志,以力耕于石田。在沈石友之后,由这一百五十八方《沈氏研林》藏砚引发的种种机缘,百年流过,再继续由当下人来续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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