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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十发的幽默
- 时间:2013-3-1 11:34:27 文章来源:袁龙海
2006年夏天袁龙海拜访程十发
程十发新奇独特的艺术,在当代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勿用我赘言。这里谨记经历的颇有趣味的几件事情。
我久仰程十发先生的大名,对他的勃发的才情,精湛的艺术敬佩不已。有好多次在上海老美术馆、老博物馆等公共展览会上,远远地看着他沉稳的身影,听着他机智幽默的话语,与他的绘画艺术一样磁性般的吸引着我,但一直无缘当面请教。
而与发老第一次接触,竟然是那样平常又让我有一些惶恐不安。
还是在1986年春季,我还是一个国有企业搞宣传的美工。这一年的“五四”青年节,团委举办首届艺术节,为提升艺术节的水准,决定请几位书画家题字,因为题字这件事由我提出,任务自然就由我去落实。那时电话尚未普及,我是直接拜访的,到了上海中国画院,门卫说,今天真巧两个院长都在,当我顺着指示,盘旋步入二楼院长办公室门口时,只见程十发先生已从座位上站起,一双内敛又慈祥的目光注视着我,我急步上前招呼: “程先生您好”。“哦哦,有啥事体?”,“我知道发老与尚义外公是挚友,请多多关照,厂里将要举办艺术节,冒昧想请韩天衡先生题个字”。“哦,韩尚义是我的学长,韩家门里好商量咯”,他一边说一边指了指坐在斜对面的韩天衡。韩天衡西装笔挺十分精神,听见我们的谈话,二话不说写了一个地址给我:“侬明天夜里到我屋里来取”。后来韩天衡不仅满足了我的要求,而且,两个月后我成为他的学生。 第二次近距离接触发生在上海中国画院礼堂。
方攸敏是程十发“文革”靠边时期在社会上结交的朋友,后来成为程十发的学生。他是一个性情中人,书画既精,是我八十年代初学习中国画的早期老师。有一天,我得到方老师告知的信息,在上海中国画院办的中国画进修班上,黄土画派创始人刘文西要作一次讲座。我觉的机会难得便去了,没想到又一次目睹了程十发先生风采。这个讲座,让我第一次见识了《拉家常》《祖孙四代》作者的庐山真面目,矮矮的身材其貌不扬。他是从上海育才中学毕业,考入浙江美院的,毕业创作时到了延安。这天,他用上海话讲了在农民家里生活、写生、创作的一些体会,还着重提到在座的方增先老师,在他美院期间的给予传授。谈到如何把学到技法在实际创作中运用的问题,言语之间都是谦卑的口吻。而结束前程十发的发言情趣盎然:“……刚刚,刘文西的报告蛮精彩,带给我们不少启发,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感受不一。他的画风很实在,我好像吃了‵面拖蟹′,满嘴是香味,嘴巴外也留着,就是吃相有一点难看,我连手上也粘了蟹糊,掼也掼不了”。其机智幽默的话语可见一斑。
程十发的幽默发自内心,随机而出。晚年他作书画手指颤抖,已经不便,他以“精神抖擞”自嘲应对。程十发患有哮喘,常气喘不止,当朋友发现表示关切时,他与人戏言“我气量小”。1989年初,程十发肝胆不适去医院检查,造型医生担心地说:“您的胆勿见了。”十发镇定自若回答:“是的,我的胆在‵文化大革命′中就勿见了。”医生说:“把胆取掉吧。”十发回答:“让我考虑考虑,这是原装的。”在人们看来他得了病也病的很健康。 程十发的幽默还伴随着睿智。 “三釜书屋”是程十发的另一个斋名,“三釜”解释多种,其中,程氏在隋唐年间,有个大名鼎鼎的程咬金,当过几天皇帝,人称绝招“三斧头”,画室如有此意则太武,人家见了唯恐避之不及了。另一种猜测,“三釜”似有郑板桥“册繁就简三秋树,标新立异二月花”的艺术思想。其三解释,程十发藏有三件古代米仓陶器,很受日本友人书法家梅舒适赞赏,“釜”字即有古代炊具之意,由此书写“三釜书屋”送他。当朋友问起程十发“三釜书屋”的原意时,程十发幽默的地说:“这是由社会主义分配制度而来,‵三釜′即兼顾国家、集体、个人,各得其一,都有饭吃,大家高兴。
程十发幽默如此,品格也如此。1992年,中国的艺术市场尚未兴起,画院很多画师的住房条件很差,程十发是国内少数几位收到海内外收藏家追捧的大家,为此,他精心创作了一组以家乡松江为背景的山水作品,《云起图》《青山白云》《溪山烟云》等共十二幅,把画款用于改善画师的住房,韩天衡、毛国伦、钱茂生等都是受惠者。据知情人陈铭新说,收藏者是台湾富商吴照英,在上海华侨新邨有房产,每年参加华交会,还拥有一家证券公司。他把收藏的画,陆续刊登在每期证券杂志的封面上。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爆发,这家机构也受到重创,资金严重缩水,唯有艺术品还能保值、增值,便拿出一部分卖给了朵云轩,用于资金周转。当程十发知道此事后对朋友说:“吴照英,没有人照应伊,名字起得不好。”
2006年夏天,我通过程十发大公子程助的预约,拜会久未谋面,做过心脏搭桥手术康复后不久的程十发先生。那段时间因经常和谢海、仲敬干两位文友在一起,便邀请他们一同西行剑河程家桥。那天,发老的反应十分敏捷,对答如流,精神很好,知道有人要来,已预先端坐客厅,一见面即对我们说:“老朋友了,哪能才来看我啊。”让我们受宠若惊。见我们要拍照,就主动拔掉了输液管子“要好看一点”。我取出他1992年创作的那组山水画照片请他过目,发老说:“这是真迹,我画松江的景色。”我特意带了一幅自己画的《松柏八哥图》,请发老指教,发老仔细观看,还摸了摸光头说:“好咯,好咯。”随后又仔细阅读了我的画册。仲敬干说:“发老,您80年代在延安饭店画画,我参加过接待的。”“记得的,老朋友了”。谢海说:“我前几年在《美术天地》创刊初期杂志上,用你的肖像做过封面,采访过您还记得吗?……以后有机会再写一篇报道。”“哦哦”。那天我们一起谈了有50分钟,觉得发老康复不久,身体不比从前了,不忍再打扰,匆匆告辞了。临走前发老还说:“以后再来白相白相!”从发老家出来,我们都感叹不已,回味着程十发先生的为人为艺。
发老第二年的7月逝世,没料到这次会面竟是最后一次。他的逝世,成为“海派”艺术的一个巨大损失。媒体上有一种说法 “程十发是‵海派′艺术最后的一位大师”, 这句话标示着老一辈艺术家在绘画史上的成就,似乎也是对当下海上绘画状态的一丝悲观,我想,更是对“新海派”后来者的一种期待吧。
2011年4月,在程十发诞辰90周年,暨程十发艺术馆开馆三周年的日子,我有幸收到程十发后裔的邀请,出席了活动。开幕式上有市文联领导迟志刚,还有松江区、上海中国画院的领导,以及程十发先生最早的老同事著名画家汪观清,程十发后裔、学生等共数百余人。毛国伦、吴玉梅、黄阿忠分别向艺术馆捐出与程十发交往时的书画、信札。
程助的发言感情真挚,几年来他虽然身体一直不好,但是,对父亲艺术的研究与资料的整理却没有间断,汇编成《程十发谈话录》出版,对后学者来说真功德无量。程十发的小儿子程多多在传承十发的艺术上颇有心得,与此同时充分体现在自己的作品中了。还有,作为第三代代表的马倩、倪彤,自食其力,对传统艺术又有自己独到的认识,勤于思考与创作,时有上乘的表现。如果程十发还活着,看到这一切,又会说出什么样幽默发噱的话呐。
配图:2006年夏程十发与作者,程十发《青山白云》
1978年程十发在广西龙胜壮族自治县和壮族妇女合影
程十发2005年在枫泾题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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