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10月在上海八仙桥青年会举办的第二回全国木刻流动展览会上，鲁迅先生与木刻青年座谈了足足三个小时，这时离鲁迅逝世只有11天。当时的摄影家沙飞为我们留下的鲁迅生前最后的照片——这幅中国摄影的经典之作，照片中最右边，面对鲁迅微笑的青年才俊，便是来自广东深圳观澜的青年版画家陈烟桥。

　　 陈烟桥与鲁迅的交往开始于20世纪30年代，当时，鲁迅正花费大量的精力扶持中国新兴木刻版画，在鲁迅的鼓励与支持下，陈烟桥开始从事新木刻的创作，并加入左翼美术家联盟，成为众多木刻团体的骨干成员，鲁迅推广新兴木刻的得力助手。新兴木刻这门艺术一方面能揭露当时丑恶的现实，另一方面又能以简练归纳的手法快速传播，从而成为中国美术革命中极为重要的先锋画种。

　　 那个时代，除了木刻之外，漫画的力量也不容许忽视，它与木刻携手奋斗，在现代中国的社会变革与民族救亡之中，都发挥出强大的宣传效果，而陈烟桥正是木刻和漫画的艺术践行者。创作于1933年的《城市背后》，就能看到他开始创作具有漫画思路的木刻作品。这幅作品，采用漫画对比的思路和木刻黑白对比的手法，描绘了繁荣的城市背后，贫苦劳作的老百姓生活状况。画面的最前方是一小片稻田、散落着一些耕作工具，中部是又矮又破的农屋和正在劳作的百姓，远处的则是冒着烟的高楼；揭示着城市繁荣的表象和底层劳苦大众的悲惨生活。这种木刻味很重的漫画，可称为木刻漫画。

　　 “版味”浓而“漫味”弱的木刻漫画

　　 随着抗战的全面爆发，陈烟桥除了创作抗日题材的木刻作品外，还创作了不少同题材的木刻漫画，并参与《救亡漫画》的编委工作，加入漫画界的抗日救亡活动。《救亡漫画》是在淞沪会战中诞生的抗战漫画刊物，为了打响一场抗日救亡的“漫画战”，刊物以平视态度和幽默笔调的“看图识字”形式，刊登了让民众看懂读懂的漫画作品。这份出刊12期的《救亡漫画》刊登了华君武、丁聪、叶浅予、鲁少飞、张乐平等一大批漫画家的作品，陈烟桥发表在《救亡漫画》上的漫画作品有《前仆后继》（第3期）、《为民族独立自由而战》（第5期）、《匪盗生涯及其背影》（第8期）、《有谁敢借名义中途和敌人携手，大家必起来制裁他》（第9期）。其作品以极大的政治热情，反映了全民团结抗战的火热斗争，揭露了日寇的暴行，指出侵略者必败，人民必胜的必然结果。随后的《抗战漫画》、《烽火》、《立报》、《星岛日报》、《救亡日报》等报刊杂志，也刊登了他的《男儿立志把仇报》、《日本要这样去对付苏联玩火的纳粹劣孩》、《江南战局》、《可以拿到手吗？》木刻漫画作品。

　　 可以说，抗战时期，陈烟桥的木刻漫画作品将漫画和木刻结合，在漫画方面提高了漫画的复制性与传播性，在木刻方面则增添了版画的趣味性和讽刺意义。这是版画家陈烟桥在风格上尝试、探索，人物造型多以写实为主，木刻的表现手法多于漫画夸张的笔法，“版味”浓，而“漫味”弱。

　　 直到1940年，陈烟桥到达重庆，加入由周恩来直接领导的新华日报社，担任美术科科长。这时候的陈烟桥漫画作品日臻成熟，运用夸张、比喻、拟人等漫画艺术常用的手法，创作了反映人民呼声、抨击黑暗势力的漫画，宣传反对内战、要求民主的斗争。据不完全统计，仅在1940年10月至1941年1月三个多月的时间里，配合当时国内外大事和重要新闻报道，他创作发表在《新华日报》就有20多幅漫画。其中，有颂扬中华民族的脊梁的《鲁迅先生仍然活着》；有抨击法西斯侵略的《伟大的反扫荡》、《当心诱降》、《泰越纠纷 渔人得利》、《希特勒：“现在我要整个法兰西了”，维琪政府：“……”》等；有鼓舞中国人民英勇抗战的《团结抗战争取民族解放》、《发挥知识分子的抗战力量》、《建设大空军》、《粮食公卖》等。比如《粮食公卖》以木刻作为载体，拥有强烈的讽刺意味，表现手法诙谐生动，再加上“情节”式的两段情景安排，体现了陈烟桥对于漫画艺术的深刻理解。人物极具变形意味，圆乎乎的形象十分可爱诙谐，从中可以看到作者人物塑造已经完全基于漫画的人物形象。

　　 1945年10月9日在上海创刊的《文萃》周刊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在上海出版的文摘性政治刊物，除了转载延安《解放日报》和重庆《新华日报》的进步文章外，也经常刊登木刻和漫画，揭露国民党发动内战、镇压民主运动的行径，反映群众呼声，宣传中国共产党的政策主张。陈烟桥便是《文萃》上漫画作品的重要作者之一。这一时期，他以自己的本名或者“雾城”这一笔名在《文萃》上发表了近20幅漫画。

　　 值得一提的是，漫画《你们威胁我的安全》就十分形象地揭露了美国政府的两面派手法：在画面中，头戴美国国旗元素礼帽的美国佬一只手指着“自由之花”，指责民主人士的批评和解放区对国民党政府军的反击是“你们威胁我的安全”；另一只手却放在背后，紧握着一袋战争武器，准备随时发动战争，这幅漫画揭露了美国政府的虚伪的狼子野心! 随着时局的发展，美国政府又以扩大友好通商为名对华倾销战争剩余物资，并派军舰进驻青岛，试图将这座港口变为美国海军的基地。陈烟桥则以“雾城”的笔名发表了漫画《四口通商之后》和《“基地”与保护》，加以揭露这种阴谋诡计。

　　 紧跟时局 针砭时弊

　　 积极为漫画“做嫁衣”

　　 做为一名漫画家，陈烟桥这阶段的漫画显示出很强的战斗性，都是对国民党政府的独裁统治作坚决斗争的锐利武器。这些漫画紧跟时局，对于所反映的人和事抓住实质，通过奇特的构思，或比喻、或夸张，或幽默痛快、或发人深省，都具有使读者一看便能领会其内涵的鲜明的形象性。

　　 虽然陈烟桥更多地是以版画家闻名，但他在抗战时期以及40年代后期发表过许多针砭时弊的漫画作品，参加漫画界的不少活动。所以，解放初期，时任华东美协秘书长的陈烟桥，在上海担任大众美术出版社主编时，他积极为漫画“做嫁衣”，十分重视漫画作品集的出版，一时间出版了不少漫画作品集：个人作品集有国内第一次出版苏联漫画家个人作品集《库克雷尼克塞漫画选》、《米谷漫画选》、《张文元漫画选》等；也有特定主题所结集而成的漫画合集，如反映二战后美国兵的漫画集《幽默漫画》、《解放漫画选》、《抗美援朝漫画选》、《美国纸老虎》、《一九五一年漫画集》等，如此密集出版漫画集，在新中国出版史上也是引领风气之先。后来，陈烟桥从上海调去筹建广西艺专，从事美术教育工作，致力于版画创作，再也没涉足漫画界，直到他1970年在广西南宁病逝。

　　 盛夏的深圳，阳光明媚，在距离市中心的二十多公里的观澜街道俄地吓村，正是陈烟桥的故乡。一栋三开间白墙灰瓦的建筑，用当地传统三合土夯筑的清代民居在碧空之下，显得朴素幽静，陈烟桥故居已经开辟成“陈烟桥陈列馆”，里面陈列着作为版画家陈烟桥的生平事迹照片和众多版画作品。仔细参观端详了许久，很遗憾，没有发现作为漫画家的陈烟桥漫画作品。

　　 陈烟桥作为世人熟知的著名的版画家和教育家，谈鲁迅必提中国新兴木刻，谈中国新兴木刻必说陈烟桥，谈陈烟桥必想起他的经典木刻，或许就是他在版画木刻领域的顶流、太过耀眼的缘故，才把他的漫画成就给悄然掩盖了，也让人们把这位曾在漫画界叱咤一时的漫画家给遗忘了。

　　 （作者系中国新闻漫画研究会理事、主任编辑、漫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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