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12-24 19:31:40 来源:新浪收藏
文:林梓
在用金属制作的五个“小房子”中空无一物,“小房子”本身也只是一个由金属构建的简单轮廓。但是“房子”的“外墙”由图像构成,稍加观察便会发现,这些图像的性质在每一个“小房子”中是存在差异的,它们构成了基于物理结构生成的图像叙事。这便是闫雨的作品《沃德箱:流离失所的石斛兰》(The Wardian: Confiscated Dendrobiums and Displaced Identities) (2022)在Kirkland画廊举办的展览“ADPD: Retrospective”中给我留下的深刻印象。
图片1:《沃德箱:流离失所的石斛兰》现场图,金属装置、pvc印刷、投影仪,2022。摄影:闫雨
Mircea Eliade的著作《熔炉与坩埚——炼金术的起源与解构》(The Forge and the Crucible – The Origins and Structures of Alchemy )是本在80年代研究斯托葛学派(Stoicism)以及炼金术体系的重要书籍。此类研究并非渴望恢复金术的实际操作,而是希望借由炼金术这种古代哲学的变形操作来试图去了解由新教文化所根除的古代哲学对世界的认识。
坩埚的变形体:艺术,以及神灵的变形体:科学,在闫雨的工作领域中转变成了以艺术为媒介,以福柯式的知识考古学为方法论,通过对社会,文化及历史的交叉领域的田野式调查,最终呈现出某一命题在真实社会中所呈现出的复杂面貌的作品。
在炼金术的体系中,所有事物都存在着双重的表意与隐意,而每一个表意都构成了隐意的署名(Signature)。所有隐意在另一个层面的世界中扮演着各自的另一种角色,并构成另一层体系。因此,将两种事物的署名通过一种合理的方式结合,则绝非只是物理层面的结合,而是形而上学层面的结合,而只有利用事物的深层特质在这个形而上学层面的结合才构成它们的署名在我们这个世界中的稳定性。而闫雨对于石斛属这种植物的关注,正是在观念层面对于另一种形而上形式的考察——她的对象是权力体系中的话语以及由与此相关的衍生物。
在闫雨的两个与植物相关的作品,是2021年的《石斛属》(Dendrobium sp。)和2022年的研究项目《沃德箱:流离失所的石斛兰》都与石斛有密切的关系。对于石斛属的关注是闫雨的一个进行了多年的研究项目。石斛是最大的兰科植物之一,广布于亚洲和大洋洲,在中国的记录则最早出现在《神农本草经》中——古人相信这种植物是珍贵的药材,对人体有神奇的功能,食用可以补五脏虚劳、轻身延年。
在闫雨前往密斯学院植物园的一次旅行中,她见到了一批曾被美国边境部门罚没与扣押的植物盆栽。美国海关和边境保护局每天都会在全国各地查获超过4000种违禁植物、动物副产品和种子,并将不符合《濒危野生动植物物种国际贸易公约(CITES)》进出口法规的植物进行没收。每一个单独的物种都由当局审查,然后定期分配并送往美国各地的植物园和其他相关研究机构,这些机构在CITES的指导和监管下维护这些被罚没或遗弃的活体植物和外来植物标本,扮演着植物难民收容所的角色。
图片2: 史密斯植物园中收容的“难民植物”。摄影:闫雨
在阅览史密斯植物园的罚没植物清单时,她对其中一株石斛兰很感兴趣。这株原产于柬埔寨的植物本被计划走私到堪萨斯州威奇塔市,却在2000年抵达洛杉矶港口时被罚没。2001年,它被正式转存至在马萨诸塞州北安普顿市的史密斯植物园。由于石斛兰的种类极其繁多,这株在植物园里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石斛属的具体品种和身份居然至今未得到正式的定论。
闫雨的研究就此开始,她关注的问题是:我们的社会在施加于生命的权力中蕴含着怎样的组成机制?个体应该如何应对暗藏在这些国际植物监管系统中的权力结构?又该如何阅读凝缩在植物标本纸上关于花园、土地、地缘和自然的历史?这些文化、社会、政治和生态史又怎样映射着我们对人类迁徙和移民的担忧?带着对这株石斛属的历史的好奇以及这一系列关乎我们人类自身的思考,她调查了这株石斛属作为植物的生长环境、生物特征、医药价值、文化身份、国际旅行史、标本图像及其在植物园中实际的储存环境,并最终将这些研究和探索以书籍、装置、和影像的方式呈现出来——这便是在XXXX的展览 ,邀请观者走进这场对话。
图片3: 《玛格丽特·撒切尔石斛兰》,《沃德箱:流离失所的石斛兰》,摄影拼贴 (这个拼贴是作品的其中一个图像素材,也是装置的一部分 )
闫雨同时也注意到,植物园作为花园这概念的近现代衍生物,其本身就蕴含着复杂的生成机制和权力机制。人们在常识层面对花园的认知终止于美,好看,健康这些概念之上。直到福柯等法国学者在60-80年代才对花园的概念产生了新的审视。福柯在1967年的短文《另一空间:乌托邦与异托邦(Of Other Spaces: Utopias and Heterotopias)》中提及波斯花园花园的概念。波斯概念下的花园是一个严格被划分为明确正方形几何图案的阵列。阵列的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上分别种植着来自帝国东西南北相应方向上的植物。而花园的中央必须是一泉活水,水从中央的泉眼涌出,流入水渠,滋养四方的植物。整个花园的概念既是对波斯王权统领四方的象征,同时也是使用形而上学的语言来使用事物的署名来构建这种形而上学层面的关系。闫雨对于植物园的关注中也触及了植物园作为另一种被科学合理化的权力体系对于它的臣属——植物,所做出的管理与统治。她指出,从种植、栽培某种新发现的植物,再到最终将其归入现行植物学的某种分类,这种行为本身可以被视为知识和权力传播的表现形式之一。
图片4:《生物符号》(Biological Identity),《沃德箱:流离失所的石斛兰》,金属装置,pvc印刷。
在闫雨的另一个作品《中国城纳华行动》(Chinatown Inclusion Act)(2019)中,她用哈佛大学设计学院一楼入口处的公共空间作为我的第一个实验场地。 通过完成她设计的中国城公民考试,参与者将领取一本新的中国城护照,因而获得一个新的“身份”、新的“权力”和新的“义务”。这一举动戏仿了1882年美国排华法案。这个作品聚焦在美国中国城这片沉重的土地上——不仅是华裔移民的聚居区,更是历史叹息下的故土飞地——以此重塑与纪念多元文化背景中特定种族流散和聚集行为背后常被遗忘的历史和社区生态。闫雨设计的这本中国城护照严格按照当年美国政府的原始设计为基础,内页的图片和文字浓缩了美国数个华裔移民聚集地曲折的发展史;但同时它也是轻松且荒唐的,因为不具备任何真实行政权的艺术家没有为拥有它的人约束任何权力和义务。
图片5:《中国城纳华行动》(Chinatown Inclusion Act),中国城护照考核现场,2019。
从关注植物到关注全球移民以及发生在多个层面的身份变迁,闫雨同时也触及了伴随这个过程的个体情感和记忆的变迁与转变。
外来的植物,作为“他者”的原型,常与政治性的概念密不可分。时至今日,植物仍然常常被政治性地迁徙。一个明显的例子便是植物常被作为外交礼物,出现在国与国的交际场中,而各国亦通过形形色色的物种进出口法规,在动植物的身份中扮演着管理者的角色。闫雨将这个社会现象作为材料加以研究,并通过将植物学历史、立法、民族医学信仰、经济活动和人类移民网络中交织的复杂叙事和知识体系并置,最终在一个新的开放的空间通过展示研究过程中的片段来反馈至问题的原始语境,并挖掘这个过程中的产生的往往被人忽视的意义。在这里,我希望再次回到炼金术的语境中来看待闫雨的创作路径——炼金术本身虽然并没有达成它最根本的初衷,即炼造贤者之石,但它的历史和它所触及的形而上和形而下层面的知识却成为了我们了解前科学世界复杂性的绝佳案例。如果说闫雨本身的作品同样无力对她所关注的权力话语产生任何实际的影响,她却成功地触及了在看似平淡无奇的现象背后那深藏不露的权威,以及由此引发的个体对于自身身份的纠结与复杂性。这其中产生的通透与澄明与闫雨作品中由钢丝搭建的“小房子”产生了高度的统一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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