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12-12 20:40:05 来源:人民美术网
◎刘顺平
位于柳市镇里隆村的七贤纪念馆,向后人展现徐德元等“治水七贤”的功迹。
道光十七年(1837)乐清历史文化名人徐德元和瑞安名儒孙衣言同获拔贡。
徐德元是清代乐清第一位拔贡。先是,吾邑拔贡皆被邻邑所夺。道光十七年,徐德元与永嘉汤孟龙争拔贡,有人嘲以诗云:“拔贡从来不过江,”“到底文章不及汤。”后徐德元竟夺帜而归,有人反其意而曰:“拔贡至今已过江,”“到底文章总胜汤。”乐邑至今传为美谈。“拔贡”原是清代科举制度之一种,初为六年一次,乾隆中改为十二年一次,由各省学政从生员中考选,保送入京,作为拔贡。经过朝考合格,可以充任京官、知县或教职。
吕岙“二酉轩”
徐德元在随后廷试中失利,从此不再应科举,居家侍亲数十年。以读书、教书、购书、藏书、著书为其事,著有《徐德元集》。其父献廷,别署聘堂,书斋取名“二酉轩”。能诗善文尤工集句,有《集唐梅花百咏》、《二酉轩陶陶集》问世。徐德元在“二酉轩”边也建了一栋书房,取名叫“小酉山房”,并编有《二酉轩书目》。“二酉”指湖南沅陵大酉、小酉二山,相传为秦皇岛焚书坑儒时,朝廷博士官伏胜冒着生命危险,从咸阳偷运出书简千余卷,藏于二酉洞中,使先秦文化典籍得以流传后世。后人多以“才贯二酉,学富五车”(《镜花缘》第十六回)之句,以赞誉他人藏书多,学问深。
我在一个烟雨蒙蒙的午后,从柳市长虹老家过龙岗山隧道,往北转东到吕岙村河心屋,来到了徐德元“二酉轩”藏书楼故居。其地幽鸟相逐,落英缤纷;远山朦胧,近水清澈。似画不是画,如画却胜画。犹如五柳先生笔下的《桃花源》仙境。清人郑侠有诗题此:“玻璃窗傍水边开,隔岸林峦入座来。仿佛富春山下过,推蓬卧看子陵台”。徐德元为其所居之处,也曾撰有《二与楼记》一文以描述。其文师法唐宋八大家,由于其读遍八大家之作,入乎其内而又出乎其外,会之于心。从此文可看出其深得欧阳修文章之神韵,与欧阳修的《醉翁亭记》有异曲同工,别开生面之妙:
环吾居皆山也,拱而揖,列而卫,风云变态、花草精神备于斯矣,而吾楼适面之。
楼二楹,无丹漆饰,无玩好陈,所陈者琴书而已。日与二三友人寻讨其间,得今人与居、古人与稽之志也,因名之曰“二与楼”。夫人之相与,未有独居而无徒,或汹涌名利之场,交赫濯而侣华丽;或栖隐泉石之地,友鱼虾而伍麋鹿。虽性之所适,各有其与,而一愧于古,一傲于今,均未见其可也。
余居斯楼也,春风一卷,秋雨一编,吾与古人,古人亦与吾也。有奇共赏,有疑共析,吾与今人,今人亦与吾也。当欣于所遇,自得于己,诚非外物所能易者。况复山水之美,适在于前,朝挹其华,夕启其秀,近瞩远瞻,无非吾与,皆助吾居、稽之乐,是又相与于无相与也。夫相与于无相与,微矣哉!
“二酉轩”藏书楼比瑞安“玉海楼”藏书楼创办尚早五十一年,藏书将近二万册,当年“玉海楼”藏书远远不及“二酉轩”之多。因此“玉海楼”楼主孙衣言经常来“二酉轩”读书抄书,一住就是数月。徐德元与孙衣言两人旦夕过从,一见倾心。每每纵情高论、恣意谈吐,古今远近无所不及,互相引为知己,亲如兄弟。孙衣言有七言古风《今昔行赠徐惇士同年》,描述两人深厚之交情,从此诗选段可以看出:
况复君家山水好,千峰雁荡秀云表。
明妆玉女笑向人,下峡空潭何窈窕。
且当为君十日留,乘风东去观龙湫。
洞庭鹅黄天马驹,是时与君同醉虚空缥渺之飞楼。
不知何处复有人间愁。
抗战期间,乐清西乡沦陷,“二酉轩”藏书被驻柳市的日酋军官冶泉政率兵洗劫一空。如今瑞安的“玉海楼”已成全国文保单位,名闻中外。而乐清的“二酉轩”却湮没无闻,只遗下三千平米的百年老屋,满目疮痍,破败不堪,站在台门边不禁令人唏嘘不已!恰如王勃在《滕王阁序.诗》中所说:“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名镌“七贤碑”
徐德元生平乐善好施。乾隆年间,温州各县连下大雨,负山面海的七里村被飓风冲击,多处决口,海水倒灌,殃及田禾。永嘉场梁凤翥独立出资,力筑大埭。咸丰三年(1853)夏发大水,乐清七里埭塘再一次决口,海潮直接冲入农田,田皆咸水,稻谷不生。埭塘屡筑屡毁,乡人大恐。在此紧急关头,徐德元会同柳市吴荆山、蟾河堡施兰友、黄华堡郑夔甫、万家倪醇士和三重闾赵振川协商并捐献巨资,他们都亲临现场,不分昼夜,成功修复了七里埭塘,并筑七里陡门五间(现改建成慎江大桥)。从光绪年间起,乡人把他们并称为“治水七贤”。七里港人为纪念七贤,立碑以纪功,筑“安澜祠”以祭祀。在民国二十四年(1935)镌刻了“七贤碑记”,碑文由倪悟真所撰,书法由叶正度所书。如今,又建起了“七贤纪念馆”与“七贤亭”,并塑有“七贤治水群雕像”。(此事我在“大柳庄”的故事一文中已有介绍。发表在《2019.7.19乐清日报.文化周刋.人文艺术版》)。
同治元年(1862),乐清县学、校士馆和梅溪书院毁于太平军兵火,太平军退出乐清后,徐德元奉父徐献廷命,修复学宫,参与重建梅溪书院,出金独建校士馆,其功甚伟。这几件事在他《重修梅溪书院记》《重建校士校记》《重修金鳌书院记》三篇记文中记述。也能在这三篇文章中看出这几个地方的文化、建筑兴衰史。另有《聘堂公行述》《两秋酬唱集序》,是研究晚清乐清西乡的历史与文人雅聚的珍贵资料。
其声名远播,青史留芳。光绪《乐清县志.人物志》有徐德元传:
徐德元,字惇士,居吕岙。父献庭,邑明经,能诗,尤工集句,有《集陶》数百首。德元学有渊源,时誉过其父。勇于为义,同治元年,校士馆毁于寇,德元以父命出金独建,及报竣,请广学额,而固辞奖叙。又筑塘埭、葺两庠、立宗祠、重建梅溪书院,善举难殚述。至于抱负才略、志存康济,往往形于谈论,托诸咏歌,鲜能和与知之者,惟见于瑞安孙逊学太仆所为《墓志》。太仆为其选拔同年生,往复相善且久,故知之独深云。
情结江弢叔
名满天下的“咸同诗雄”江弢叔,于同治三年(1864)任乐清长林场盐课大使,江弢叔“工书善画更能诗”。(我的《江弢叔在乐清》一文发表在2019.9.13《乐清日报.文化周刋.人文艺术版》曾经介绍),乐清士林靡不风从,被奉为文坛魁首。当徐德元读到江弢叔《伏敔堂诗录》,继见其书与画,惊其诗文、书画清新豪健,汪洋恣肆,妙绝当世,追配古人。超凡脱俗,卓然独立于千万诗文之中,世上少有此等佳作。拍案而起,遂飞笺呈上《与长洲江弢叔书》:
弢叔先生大人阁下:
君居吴会,元处瓯东,素无半面之雅。然一耳君名,辄觉心目中俨有长洲江弢叔其人者,岂过去生中曾结文 字因缘耶?
曩敝徒蔡子来,袖君诗集,披读数章,拍案叫绝,忽忽携去,勿获竟观为憾。元素不学诗,亦不多作,随意应酬辄随手散佚。虽自汉、魏、唐、宋、元、明诸家,间亦涉览,而派别源流、宗门义谛,实未究心。偶有吟咏,亦凭性灵为之,初非模仿古人也。然剖别妍媸,颇谓能之。顷郑婿协和携黄子昆南团扇一柄,因得读《有怀雁荡旧游三首》,益知君真能诗者,不敢妄誉为李杜,为苏黄,只觉清空一气,流转自如,而笔力劲达,实能畅所欲言。浮烟涨墨,无从绕其笔端,非读破万卷,不著一字者,岂易办此?元弇鄙之胸,何足言诗?第讽诵再三,忻羡靡既,不揣固陋,率和原韵,随令小婿录政,未审大雅肯赐教言否?再令儿辈缮近作《倪六之母舅干夫》、《外大父家传》暨《林君恒轩传》三首请政。元于《史》、《汉》,未能入其室奥,而八家之文,含英咀华,研究有素,但愧腹笥俭啬,未足供驱遣耳。虽古文一途,不涉饾饤,而援引故实,必须字字有来历,始免杜撰之讥。足下枕馈功深,当必有以教我。
莅篆数月,本当躬谒,缘在苫块中,兼之抱恙,未敢登堂,恕恕。先令小婿道意,重阳伊迩,风月清佳,幸偕陈子笛舟及小婿扁舟惠顾,元当扫榻烹茗,伫聆高论,伏惟霁鉴。不宣。
徐德元长江弢叔九岁,但在信札中彬彬有礼,没有文人相轻之意,没有倚老卖老。爱才敬才之意,跃然纸上。显示出徐德元的高超的道德文章,不愧而成为晚清乐清文人的代表人物。江弢叔得此信,激动之下答《徐惇士》一律:
盹然雅爱出心声,非但来诗格老成。
未敢劝君营仕宦,肯为此语见交情。
粗官征饷方愁杀,僻壤为农尚乐生。
果有一厘分借我,快哉长揖谢公卿。
北宋著名科学家沈括在《梦溪笔谈.雁荡山记》一文中赞“温州雁荡山,天下奇秀”,江弢叔游览该地之后兴奋的题下了:“欲写龙湫难着笔,不游雁荡是虚生”。此诗联一出,雁荡山更是闻名遐迩,天下皆知。江弢叔此语神来之笔,不逊唐人。从此后江弢叔之名与雁荡山共存。
二年后,江弢叔调离长林赴杭时,他在乐清的好友徐德元、黄梦香、吴郑衡等十一位赋诗唱和相送,共写有二十九首送行诗,汇集为(《长林送行诗》现藏于温州图书馆),诗集序言由徐德元所撰。自称不常写诗的徐德元竟破天荒的写了三首诗(《徐德元集》诗惟有此三首)以壮行,特录此三首诗做为本文的结尾:
《奉和江弢叔卤尹留别原韵》
未曾觌面早相知,相见翻嫌觌面迟。
惜别遽成千里隔,赠言只有数行诗。
离多会少情难恝,语短心长意转痴。
珍重临歧分袂后,重逢应各白吟髭。
千尺桃花潭水深,送君情尽托清吟。
有时别后一触念,无限相思都上心。
越水吴山劳梦想,暮云春树忆晴阴。
何当樽酒论文日,烛剪西窗乐可寻。
《送卤尹江弢叔解任之省》
弢叔解组去,乍闻为之喜。既喜旋复憎,
两情互相抵。喜君脱俗羁,悠然释重累。
憎吾阔良朋,隔别遽千里。欲留嗟弗能,
欲别难自己。为订再来缘,未知何日是。
别后相思深,奚啻千尺水?持赠只一言,
不必营膴仕。宦途险若波,宦情薄如纸。
直道信难行,枉道君所耻。名教乐自宽,
天爵荣孰比?衡泌足怡情,蝇蚋不屑矣。
惟吾二人交,莫逆心相视。久要期不忘,
慎终亦若始。努力各自爱,古贤思继轨。
形迹有时暌,神契无遐迩。相与励姱修,
释回而增美。相与勤念典,学殖靡底止。
穷达任之天,躬行要诸己。后会倘有期,
庶可刮目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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