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11-2 22:35:08 来源:北京晚报
一方池塘,可以成就一位画家。
19世纪末,莫奈在巴黎郊区的吉维尼小镇,买下一个小院,让花木恣意生长。擅长造园的他挖掘了人工池塘,种下一池睡莲。“池里的精灵浮现在我眼前,我举起了调色板。”莫奈的直觉驱使他不知疲厌地创作。油画《睡莲》系列成就了他印象派大师的称号。诗人雪莱曾形容:“他清澈而优雅的眼神,在眺望蔚蓝的天空时,会把它当成是和我们生命同等的色彩去观察。”
沿着时间轴往回走。大约比莫奈早700多年,中国皇帝宋徽宗就将目光聚焦于一方池塘了。纵然“天下一人”的皇家园林里有无数的奇珍异兽等待他描摹,但他依旧凝神于野逸的池塘秋色。《池塘晚秋图》里,香蒲、野鸭、枯荷,一连串的平淡之物,只用墨色承载着秋的哀伤,抵达极致之美。
时空流转至商品经济空前繁荣的大明朝,秋天的傍晚辽阔舒爽,苏州城内流光溢彩。家道中落的画家陈淳避开了热闹,于郊外隐居。此刻,面对一汪澄澈的秋水,看着池塘里优哉游哉的野鸭、微微卷曲的荷叶、依恋在水边随微风轻摆的红蓼,他心中有无限快意。过往的愁绪,都在天高地阔中消散不见,眼前虽然物质困顿,却是心无挂碍。陈淳的性情不像老师文徵明那般谨慎沉郁,亦不同于唐寅受挫之后颓败的狂傲,他安然享受自己的落魄,于寂静中细细品咂着绚烂的秋色,心情舒朗。
一方池塘映照不同心境。时空的角色无足轻重。如果说莫奈的睡莲唤醒了观者对于色彩的无限热爱,像是洗衣机的涡轮般搅动人的内在情绪,令人品尝到活着的浓郁,那么,宋徽宗和陈淳无疑是带领观者走向极静。他们那样认真努力,钻研笔墨之道,穷尽一生,为观者铺展“平淡”之美。
此刻,我读陈淳的《秋塘花鸭图》,感动于它带给我的明媚的喜悦。陈淳的画法,由吴门画派开创者沈周的写生,走向写意。陈淳,字道复,号白阳。虽然与徐渭并称“青藤白阳”,但他的写意显然不像徐渭那般主观意识明显。他是含蓄着写出那层意思,因而被称为“小写意”。在写生的基础上,他不经意地做着减笔。画中,那只鸭子的羽毛,仅墨色几缕,湿漉漉的。右上角那团破败的荷叶,用没骨画法,萧瑟却不颓败,很是销魂。红蓼,茎在水边四处蔓延,《诗经》中称其“游龙”,“山有桥松,隰有游龙”。陈淳笔下,红蓼清雅委婉,细密的色彩中却有幽微的浓淡变化,令人欲罢而不能。
该怎样形容这种意境呢?
不知是不是缘木求鱼,我想起了庄子笔下的《秋水》篇,河伯与北海若汪洋恣肆的对话……庄子钓于濮水……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
最后,我的思绪定格在那句“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池塘边的莫奈,太爱这世界,用力用油彩将睡莲与水揉成一团。而白阳山人陈淳,则是在秋天的池塘边遗忘了自己。或许,根本并没有什么池塘,他只是执笔临窗,一阵秋风吹来,一个欢喜的念头,幻化出了一纸秋色。
浓与淡,西与东,在审美的领域里并行不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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