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历史没有被遗忘，历史便永远的活着，时间像流水一样流逝，但总有深沉博大的艺术馨音，如同编钟发出经久不息浑厚而洪亮的敲击声，穿透历史的岁月，时刻展现给寻觅他的有缘人，黄芝亭---一位被湮没的民国济南西画名家，我们今天与他不期而遇。

　　 1913年1月14日（旧历壬子年腊月初八），在距离济南不远的万德镇黄家庄，在这个泰山、五峰山、牛山环绕风景如画的村落，世代耕种的村民也许不会想到，一位在民国济南蜚声艺坛的西画家黄芝亭，开始了他人生的起点。

　　 黄芝亭的母亲张继顺，家在济南老城经营酱菜铺，黄芝亭自小在济南受到良好的教育。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美术学院教育逐渐开始繁荣，相对思想保守、文化教育相对落后的济南，大批学生开始奔赴江浙、北平的美术学校学习，仅在上海美术专科学校的济南学子就有周之珍、王子正，宋具刚，张绍烈、穆瑞祺、黄芝亭、李增园、毕德汉等。1933年2月，黄芝亭与掖县王式廓、郯城李敬三、济南历城穆瑞祺、莱芜李增园同时考入上海美术专科学校西洋画系，同时考入中国画系的还有聊城临清的黑伯龙，艺术教育系图音组的临淄朱光汉，艺术教育系图工组的青州张右文、新泰的韩树玉、临沂汪子美，音乐系的临清于占魁。当年的上海艺专，学制设置了西洋画科、中国画科、工艺图案科、雕塑科、高等师范科和初级师范科等，呈现综合性的特征，学院重视理论的教学，开设了哲学、美学、美术史等试论课程，透视学、色彩学等课程成了西洋画科、国画科、高等师范科的必修课程。在上海美专的学习过程中，黄芝亭得到留学归来的王济远、谢海燕、张弦、李超士等亲炙，当时，学院教授陈抱一极力推行的写生教学，以及陆蕗沙医用解剖学课程等当时先进的教学方式，深深影响、启蒙着黄芝亭，让他在中国现代意义上的第一所美术学校“诚实”和“闳约深美”的治学中，得到艺术的滋养和名家巨擘的真传。

　　 1935年6月，黄芝亭与西洋画系同班的39名同学在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毕业，恰巧赶上济南美术教育事业的发展期。鉴于济南地区相对封闭的艺术发展状况与消沉的民族文化，在济南的上海美专校友会会同济南艺术界与教育界人士，以“努力山东艺术事业之建设，并谋中国艺术事业之繁荣”为宗旨，联合发起并组织建立一所专门的美术学校，期以将自己外出归来所学贡献于齐鲁大地的美术教育建设之中，使其得到发展并培养一批艺术专门人才。经过多方奔走与擀旋，社会热心教育人士的经费赞助与支持，筹集起了一定数目的建校经费，当局政府还拨给了位于千佛山附近的乐山街十二栋房屋作为教学基地，相关人员开始擘划修葺校舍，添置基本的教具与设备。同年，私立中国艺术专科学校正式创建，学校校长为张绍华，教务主任李苦禅，训导主任崔祝生，校董成员有张道藩、徐悲鸿、郑颖孙、杨仲子与张静波等人，于当年正式开始招生。私立中国艺术专科学校设音乐与美术两系，绘画的主要教师成员有黄芝亭和他的上海艺专国画系同学黑伯龙，以及解千仪等，音乐系的主要老师来自上海美专音乐系的瞿亚先，以及张维斯、魏乐文等。私立中国艺术专科学校坐落于群山与绿荫之中，周边风景宜人，是师生安心学习的佳地，加之诸多学界名流与艺坛名宿的云集，吸引了学生负笈来校且络绎于途，致使该校校誉日隆，未来发展可期。在私立中国艺术专科学校进入发展轨道、蒸蒸日上之时，随着抗日战争的爆发与日寇的侵袭，战争的炮火打断了私立艺专继续培养美术、音乐专门人才的教学活动。日军攻陷济南后，济南地区沦陷于敌军的控制之中，校内师生无心继续开展艺术教学与研究活动，大多流散殆尽，加之经费左支右绌，学校最终迫于无奈而停课，期间有人曾提议将学校迁至于青岛，但却未能成行。

　　 漫漫的八年抗战终于取得胜利，黄芝亭沉浸在胜利的喜悦里，他以笔为工具奉献社会，在中国复兴艺术社出版《人体漫画》，这本黄芝亭编著，魏乐文发行人，由各地新生书店总经售的作品集，正如1945年8月10日，黄芝亭在日寇投降时写的书的前言，他说这本小册子是给初学漫画的朋友们做参考的，在内容上，不仅是有漫画的意义，并且在形体上对人体的各部组织和结构，都分门别类提出一些姿态及表情来，想便一般学习普通绘画的人，也能拿它做参考的资料，所以这本《人体漫画》是偏重在形态和技巧练习方面的。漫画在大体上说是一种有寓意、有内容的简明造型艺术，观者看到它在纸面映现的形象，就如同读了一篇诗歌文章一样，意味到作者所表现的是讽刺、幽默、滑稽等旨趣，不过诗歌、文章是靠字体表达情意的，而画是以形体、姿态、表情传达思想和情感的，所以初学漫画，必先从人体形态上做有规律的基础练习比较彻底些。黄芝亭认为作漫画是不受任何约束的，无论用什么方法，什么用具都可以，只要能把握住要表现的事物画出来，使观者了解里面的意思就够了，这是必须画技巧才能达到画的目的。所以在出练习者前细查人体各部的一造是很重要的，再以各种姿态、动作、表情等做简单的练习，从形体轮廓着眼，下笔由大体而细致，兼以人体多做速写，会更有很快的进步。这点简短的意见是给初学漫画的朋友们的一点贡献，希望艺术界先进们更能给予各方面的指导。

　　 其实，当时的漫画是中国近现代美术中的重要画种，其社会传播之广、影响力之大、受众面之多，是其他绘画形式不能与之相比肩的。民国时期的济南，漫画作为外来文化的产物，清末开始出现，民国时期出版、发表最多，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漫画杂志纷纷涌现，形成一股出版热潮，在济南学习或者工作过的画家，当时很多出版过漫画书籍。比如，滨州广饶陈伯鸣与卫雪樵、王绍洛、杨荆石参加了鲁迅倡导的冀美联运动，选印了《悲鸣漫画》第一集；济宁刘枕青曾经出版《艺术漫画》等论著，黄芝亭在上海美专的同学王式廓，在民国时代也曾经热衷于漫画创作，他的代表作漫画《希特勒的战车》曾经蜚声国内。济南的蔡剑华与董剑平抗战期间以漫画、宣传画为武器，参与抗日宣传活动。另外，在山东解放区的任迁乔擅长漫画，曾有大量漫画发表在山东《滨海画报》等报刊。来自济南或者曾经在济南工作生活过的漫画家，由于历史、文献来源限制等原因，有很多已经湮没在历史尘埃中，但是大量的以其新闻性、批判性和幽默性为特色，具有强烈的社会性价值，折射时代面貌的漫画作品，构成了民国时期济南美术一个鲜为人知的特点。

　　 1947年2月，山东省抗建艺术研究会连络济南市艺术界同仁，进行广泛宣传发动，扩大组织，在济南市经七纬三路38号，由敌伪产业处理局拨租楼房二间房屋作为办公地点，由济南市参议员广敏为理事长，西画家黄芝亭、赵弥华，漫画家董剑平、蔡剑华，书法家李炎，杨本烈等，国画家杨少毅，西乐家魏乐文，戏剧家周逸秋，梁宪玉等改建山东省抗建艺术研究会为山东艺术协进会，黄芝亭是美术方面的重要参与者。山东省抗建艺术研究会是在1937年12月，战时山东省省政府所在地临朐县成立的，协助政府推行抗敌宣传工作，各位理事、参与人员不但参加战时卫国工作，而且有热情在紧张的工作之余，为济南广大市民进行艺术运动的宣传推广，以舒缓市民紧张、压抑的情绪，排解紧张和忧愁，改名为山东艺术协进会后，黄芝亭与协会成员们即以艺术宣传、社会教育为主旨，推动济南的艺术工作，山东艺术协进会在济南组织公演话剧，开展漫画展览，举办音乐歌曲演歌会等，在济南市民和艺术界引发强烈反响，山东艺术协进会开展活动的次数，开展艺术工作范围的广度，超过了公立艺术机构以及政府所属的艺术团体的工作。特别是1947年3月25日举行的美术节庆祝大会，艺术界同仁游湖聚餐会，印制的《抗建漫画册》在当时社会上传为美谈。同年5月，山东艺术协进会在济南青年会主办美展，以及黄芝亭先生漫画、西画展览会，两次美术作品展览观者2千多人，可谓盛况空前。6月，山东艺术协进会筹办暑期艺术研究班，接收社会报名的32名男女学员，进行了系统的速写、素描、国画基础训练，在市民中播撒美术教育的火种，9月，山东艺术协进会协助济南市立民众教育馆举办美展，并于12月，协助省教育会举办社会运动周，主办美展及音乐会。黄芝亭所在山东艺术协进会，一直以推进济南市艺术运动为己任，一年以来孜孜以求，包括戏剧音乐、话剧、音乐演奏及画展之活动从未间断，成为济南艺术界另一枝生力军。

　　 在推进山东艺术协进会活动的同时，黄芝亭响应战后教育部门在当局政府的大力支持之下主张战后复员工作，在政府下令规定“公私立专科学校凡已停办，或将归并其历史悠久成绩显著有恢复设置必要者，予以恢复”的感召下，当年创办私立中国艺术专科学校的上海美专毕业生王子正、瞿亚先、黑伯龙、黄芝亭等，重新聚集在一起，为失学的孩子找到专业教育的机会，联合张绍华、王子愚等人欲重振旗鼓，以期恢复私立艺专往日之辉煌。因为王子正开过照相馆、在民众教育馆工作过，一方面有经营和筹集资金的能力与经验，一方面又有政府教育部门的人脉，因此他们多次以书面形式呈请山东省教育部门核准复校，着手筹备资金并修缮断垣倾圮。1948年4月5日，私立中国艺术专科学校董事会董事长王子愚和校长张绍华，在经省政府教育厅厅长李泰华斡旋下，完成资格注册、备案，在济南市胜利大街恢复私立中国艺术专科学校，学校有教员17人，崔祝生任济南中国艺术专科学校教务主任（第二年张绍华离任，崔祝生继任校长，教务主任由王子正担任），学校设有美术与音乐两个系，黑伯龙任美术系主任，瞿亚先任音乐系主任，在美术系上课的老师有王子正、崔祝生、黑伯龙、刘鲁生、郝石林、吴效安，黄芝亭任学校西画教授，三十年代毕业于上海美术专科学校的浙江黄岩陈叔亮在学校教学。当时学校以美术老师居多，除瞿亚先外，有声乐老师翟立中、西乐家魏乐文、钢琴家何作人等。复课的私立中国艺术专科学校学生报名踊跃程度超出了预想，甚至有东三省的学子来投的喜人趋势，但由于学校与政府之间的龃龉，加之资金等种种困难，尤其是1948年解放济南战役过程，私立中国艺术专科学校的校舍惨遭炮火轰炸，致使私立中国艺术专科学校无法继续招生与办学。私立中国艺术专科学校为济南播下了艺术的种子，为济南美术教育事业发展予以强有力的铺垫，黄芝亭等上海美专毕业生发起重建中国艺术专科学校，对济南近现代美术教育事业的兴旺和人才的造就，无疑有积极意义。

　　 济南解放后，经济南军管会文教部部长李澄之出面协调,私立中国艺术专科学校的大部分学生安排到由潍坊迁济的华东大学继续学习,12月,部分学生根据需要提前结业,便被分配到各党政机关或随解放大军南下了，黄芝亭与夫人衣舜华一起随着华东大学艺术系到南京生活，先在南京艺术学院担任西画讲师，在教学上，黄芝亭兢兢业业，他的色彩静物画十分恬静，绝无怪异乖张的自我的表现，呈现一种平凡以及对物象性灵的深刻理解，味道醇正，姿态沉着，色彩浓郁，在艳与雅之间顾盼和谐，秉承法国印象派画家德加和莫兰迪的艺术理念。他的风景写生则构图雄阔，色彩明丽、奔放，他的色彩写生从不停留在自然风景外表的描绘上，而是深透到自然的内心，呈现与众不同的气象。在教育学子的同时，他提携后人，对素不相识的学子，只要热爱艺术，努力学习绘事，黄芝亭都极力推荐，比如介绍陈玉圃拜师他的同学黑伯龙，引荐末王本城成为陈维信的门生，在与王昭善探讨泥塑艺术时，点播韩美林走上艺术之路，与张道藩、徐悲鸿、路大荒等书信往来，探讨绘画艺术，展现了卓越的艺术才华和忠厚的人品底色。后到，黄芝亭到江苏省轻工业厅宜兴陶瓷科学研究所从事产品设计，过着一段相对平静的生活。

　　 历经济南对工商业者实行社会主义改造后，黄芝亭的母亲张继顺家在济南老城经营酱菜铺已经实行公私合营，母亲张继顺在济南孤身一人需要照顾，黄芝亭的妹妹黄砚勤及丈夫魏乐文此时已经在江苏南京落户，为此，孝敬老人的黄芝亭与夫人衣舜华，在1964年从江苏省轻工业厅宜兴陶瓷科学研究所，一起调到济南毛巾厂担任设计工作。当年的济南毛巾厂位于杆石桥西口路南，上世纪60年代至90年代在纺织行业鼎鼎大名，该厂“金鱼”“大白鲨”牌系列纺织产品出口创汇挣美元，在全国享有盛誉，其中不少初期产品的图案设计，就出自黄芝亭和夫人衣舜华之手。

　　 文革开始后，黄芝亭受到冲击，他被下放车间劳动改造，十年时光都成为他的苦难日子，自此他谨小慎微，他信奉无人共鸣时，沉默就是金，不仅绝口不提自己曾经的过往，跟自己的子女都很少交流艺术历程上的事情，直到1975年退休，黄芝亭闲暇时莳花弄草，有时外出写生，兼做雕塑，此时黄芝亭已经豪情不再，生活虽然显得平淡无奇，但是因为有了艺术的陪伴，余下的时光也就有了属于他自己的诗意。直到1994年3月5日病逝于济南医院。

　　 纵观二十世纪的历史，济南与其他城市一样处于文化动荡和历史变革期，像黄芝亭一样的艺术家，用才华和胸怀拥抱西方艺术和文化，成为时代美术的引领者和集大成者。黄芝亭从济南走出来，又在济南落叶归根，他与家乡济南联结，以自己的才智与心血浇灌济南的美术教育，在国内知名院校展现自己的艺术成就，与他的传奇经历和卓越成就并不相匹的，则是他在身后的被遗忘，但黄芝亭并没有真正被历史所湮没，他如一棵大树，他的艺术之根深深扎入济南美术历史的土壤中，他油画、水彩等西画艺术成就，总会重新生发走回人们的视野，被世人所敬仰，因为他是济南美术之林中不可或缺的大树，历史的尘埃可以让人一时忽略他的存在，却永远不能遮蔽他，今天，我们理应重新将他记起，向他致敬。

　　 黄芝亭艺术简介：

　　 黄芝亭（1913年1月-1994年3月），济南长清万德镇黄家庄人，1932年3月考入国立上海美术专科学校西洋画系，师从王济远、谢海燕、张弦、李超士等西洋画家名家，1935年6月毕业，同年任教于私立中国艺术专科学校，1947年山东艺术协进会在济南时，黄芝亭任理事，并兼任私立中国艺术专科学校西画教授，后任教于南京艺术学院,江苏宜兴陶瓷研究所。1964年，黄芝亭从宜兴陶瓷研究所调到济南毛巾厂从事设计工作，文革期间遭受迫害，下放车间劳动改造，1975年退休，闲暇时莳花弄草，外出写生，兼做雕塑，1994年3月5日病逝于济南医院。黄芝亭善油画、水彩、漫画、雕塑，曾经出版《人体漫画》等。

张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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