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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萱图卷》:沈周诗画“寸草心”

时间:2022-6-19 16:31:37  来源:中国艺术报 作者:陈小松

《怀萱图卷》 明 沈周

  自三千年前的《诗经》中“焉得谖草,言树之背”(“谖草”即“萱草”)伊始,萱花便被赋予了母亲的象征性,并成为中国“孝”文化中的典型符号。唐宋以后更是大量出现在诗歌、绘画当中,至明代为盛。沈周(1427—1509)就常以隽永的“萱花”图卷寄托对于母亲的感情。沈周是常州人,为明代“吴门画派”纛首,蜚声画史。而且从画史的考察中,可以得知沈周亦是以萱花入诗、入画的倡行者,笔者就所见两件略记于下。

  其一《怀萱图卷》,曾由黄宾虹编入《沈石田唐六如张梦晋花卉卷册》,于民国十八年(1929年)神州国光社珂罗版印行,笔者于2021年见于拍卖市场。此卷为纸本水墨,画心纵28.5厘米,横138厘米,卷后并有3.8米之长的各家题跋。是沈周为纪念好友王鏊之母所作,故被冠以“怀萱”之名。沈周至孝,似更能感同王鏊失去母亲的悲痛心情,《诗经·大雅》所谓:“孝子不匮,永锡尔类。”卷中画一萱花旁倚秀石而出,笔墨于松秀中藏苍拙。双钩花茎如弓,一花秀出,一为花蕾,萱叶舒展、弯曲皆有韵致。明代陈淳有自题《萱草寿石图》诗句:“为沾雨露深,颜色晚愈茂。”似可移作此卷写照。沈周在画中自题五言古诗:“母去萱独在,宜男空好时,北堂留故迹,寸草系吾私,世绝返魂药,花余溅泪枝,深恩言不得,到处倩题诗。”诗中“寸草”与唐代孟郊诗句“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之“寸草”同指萱花。题诗书法笔势伸展放逸,遒劲奇倔,允为其晚年典型书风。

  卷后依次有沈周的好友及晚辈学生八家题诗。题诗围绕吟咏“萱堂”、感念母恩为主题。诗文、书法焕然而成佳赏,洵为明代艺坛、文苑弘扬孝道之盛举。计有:一、祝允明:“缬芳堂背有慈颜,人老如今玉瘗山。风木长思原孝子,又堪萱事已阑删。”二、吴奕:“昔为忘忧树此萱,北堂慈色映华颜,如今母没花仍萎,寸草心悬梦寐间。”三、吴爟:“苒苒萱花翠带长,花前莱彩几称觞。白头人去慈围冷,孝子悠思死不忘。”四、徐祯卿:“红萱韡韡土膏柔,人为宜男性雅投。此日开编歌陟圯,花前难说共忘忧。”五、盛甫:“北堂难觅返魂香,一种宜男孝思长。哀恨已枯双眼血,却疑颜色在羹墙。”六、文征明:“北堂寂寞耿余哀,旧日忘忧安在哉。颜色屋梁依落月,夜深疑向梦中来。”七、王渭:“君来索我咏种蘐,我亦种萱二十年。援笔未濡先感泣,泪花交落研池边。种蘐因为母忘忧,岁岁花开对白头。今日母亡萱亦萎,涕洟长向北堂流。”八、顾可学:“树背余阴事已幽,谁言萱草可忘忧。根连古砌情无尽,香散轻帘梦未收。寂寞西风残叶夜,潇踈寒雨满庭秋。堂前犹有霞觞暖,独对灵椿喜更愁。”

  另一为《萱花秋葵图卷》,曾获观于中国美术馆藏品展,为邓拓捐赠。纸本水墨淡设色,纵21.5厘米,横115厘米。分两段,各绘折枝萱花、秋葵一枝,俱呈姿态,颇得写生妙趣。萱花枝茎不同于前卷双钩之法,而用没骨法写出。此卷亦未署年款,但将其笔墨与前卷比较,可见二者创作年代颇近。每段各题五言绝句一首,萱花:“我母爱萱草,堂前千本花。赠人推此意,磨墨点春华。”秋葵:“白衣吾老矣,养我敢忘君。常写葵千本,逢人便可分。”沈周在诗中道明描绘萱花乃是由于母亲对萱花的喜爱。沈周母亲爱萱或许还有晋代周处在《风土记》中所说的原由:“怀妊妇人佩其花,则生男。”沈母膝下计有三子,若果怀此想,算是得偿所愿了。

  此卷尾处有梁壑子跋,即清代画家刘彦冲。后又有历史学家邓之诚(1887—1960)作跋并题七绝两首,读之颇能引发观者沉浸于沈周画中语境。邓氏诗、跋均未收入其所著《骨董琐记》,仅在当时(1954年)日记中大略记载此事,故予誊录聊补未睹者之憾。所题为:“题沈周萱草葵花卷子。昔年友人袁珏生(即袁励准)得石田画卷,一作葵花,一杂花幛子,诧为奇遇。予为题五古各一章,以称美之诗,载拙集中。今年,名凯(笔者从卷中鉴藏印得知为高名凯)同学复得此本,尺幅若一,画法益精,其诗尤有寄托。幸得借观,为之眼明,因题二绝句:向日忘忧共一家,山中处士玩物华;豪端未必予颜色,嬾画人间富贵花。(芳华误物华)远水遥山寄意深,为同太古结知音;偶然流露忠和孝,未冷当初一片心。甲午冬十一月,文如居士邓之诚题于成府村居。”诗中“偶然流露忠与孝”一句则是指明秋葵和萱花在中国画中的象征和隐喻性。

  沈周能将人文气息、内心情感导入没骨写意花卉创作,开创一派画风,从这两卷已然可窥面貌。其所作萱花题材固远不止此两卷,除上录卷中两首题诗,其诗集中亦数见吟咏萱花之句。如《石田稿》中载成化十九年(1483年),时沈周56岁时所作《题先人画萱》,便是言孝之篇:“先人手写宜男草,绿叶黄花尽可怜。我莫宜男真不肖,伤心春德浩无边。”沈周孝母并非止于诉之诗文、形诸画卷,而能做到终生侍奉,须臾不离。《明史·沈周传》中就对其孝行特加表彰:“(沈周)奉亲至孝。父没,或劝之仕,对曰:‘若不知母氏以我为命耶?奈何离膝下。’”又“先后巡抚王恕、彭礼成礼敬之,欲留幕下,并以母老辞。”据载,其母张氏享寿九十九岁而逝,时沈周已年届八旬,尤悲恸涕泣不已,弥见爱母之心笃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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